不过他此行也不是来八卦了,想了还是提起更重要的事:“也不知这一科,能有多少士子能留在京城。”
各科数目不一定,如今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科,说不得就会多些名额。
这是变相跟李三才打听。
李三才听闻,不由笑道:“龙飞首科,自有广额之举,礼部已经……”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逐渐走远。只有石桥假山岿然不动,草树木风中摇曳。
……
此刻,文华殿内外,已经是百官视线汇聚之地。
伏阙啊!
上一次还是高拱跟冯保斗法,让张守约在午门外跪奏。
现在张守约还在道州养老呢。
听闻张守约整天作诗,感慨仕途不顺。
如今这次,十余名庶吉士、翰林在文华殿外伏阙,事发突然,朝官都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纷纷佯装路过,想看个究竟。
文华殿外的空地上。
赵用贤与吴中行等人,已经跪伏了一个时辰。
皇帝和内阁仍然是无动于衷。
哪怕廷议结束,也并未见到皇帝和内阁出面处置。
最不对劲的是,不说派个内臣出来劝导一番,那锦衣卫出面驱赶总要有吧?
结果没有劝导,连廷杖都没有。
只有一行人心里不上不下地跪在文华殿外。
赵用贤以额触地的姿势一个时辰了,腿脚还好,就是腰有些不太舒坦。
一阵冷风吹过,又觉冷冽。
身旁的吴中行的声音传入耳中。
“廷议结束半晌了,为何还不见陛下出面?”
他们是廷议前就在这里跪着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按理说,无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应该尽快处置,以期消弭影响才对。
赵用贤埋着头,身子半点不动,低声道:“我怀疑,此事陛下并不知情,如今要么是在了解内情,要么就是大发雷霆商议对策。”
外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翰林院出来的,多少了解皇帝。
这种事,皇帝八成是要过问的。
同时也有这个声望越过内阁,接见他们。
这也是他们挑在文华殿伏阙的缘故。
吴中行叹息道:“是非对错,一览无余,元辅既然刚愎自用,还蒙蔽圣听,我等为了让陛下拨乱反正,如此也是逼不得已。”
“毕竟,熊敦朴平白蒙受冤屈,何其无辜?”
有些事,一旦进了流程,就很难自纠了。
要让上官认错,那可比登天还难。
但张居正这般做,就别怪他们把事情捅大,让陛下,让朝官评评理了。
当然,张居正会不会也是受了蒙蔽,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内了——必然是故意的!
两人就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说着悄悄话。
赵用贤却语气坚定:“无论如何,今日定要为熊敦朴讨个公道。”
吴中行动了动腰,嘟囔道:“还好我着了护膝,跪上一天也不是问题。”
“就是冷了点。”
这话刚说完,就是一阵冷风吹过。
二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赵用贤正要说话。
恰在这时候。
一阵脚步声,在二人耳中响起。
待辨明是从文华殿内拾级而下时,二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这次天赐的机会,正好给张居正一点颜色看看。
正这般想着。
“诸位选馆、学士,咱家奉陛下的意思而来。”
赵用贤、吴中行,乃至身后十余庶吉士、翰林,纷纷略微抬头。
偷摸扫视过去,待看到只有几名太监打扮的脚后,众人纷纷皱眉。
皇帝不出面,想派个太监就给他们打发了?
李进见众人蠢蠢欲动,连忙伸手虚按:“诸位不必起身。”
他笑道:“陛下说,他还要经筵,学业为重,现下无暇听诸位倾诉冤情。”
“诸位先等等,陛下下课后,自会召见诸位。”
说罢,他大手一挥。
身后的小太监,各自将手上的大氅一一披在几位庶吉士、翰林身上。
赵用贤、吴中行一征。
不约而同愕然道:“李公公……”
李进打断了二人。
含笑道:“如今天冷了,诸位要将息身子,伏阙这般久,恐怕已然是手脚冰凉。”
“陛下怜惜臣子,特意让我给诸位加件衣裳。”
赵用贤与吴中行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满是出乎意料的惊疑。
……
文华殿,经筵课上。
经筵是八月开的秋讲,本说至十月初二日免。
但因为内阁太忙了,停了几节课,便往后延了半个月。
此时,正在被伏阙的皇帝本人,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犹豫不决。
甚至殿内都并未讨论外边伏阙的事,而是在认真上着课。
朱翊钧正襟危坐,端拱听训。
“夫所以古之圣人,当事势之难,人伦之变,便有个善处的道理。可见子之事亲以承祧为大,以奉养为小,故必宗祊有托,主祀得人,而后祖宗之神灵可慰,父母之心志可悦也。以孝治天下者,其尚体而推之。”
张居正面色严厉,认真看着皇帝,逐字逐句道。
日讲官则是做好笔记,放在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般看向笔记,一边仔细倾听。
不时举一反三:“先生,朕明白了。”
“就比如,帝尧将两个女儿嫁给了舜,舜立刻听从了尧的命令,却没有回去与父母商议。”
“舜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告诉父母后他们不同意,那么他就不能娶妻,最终导致无后。”
“告知父母后再娶,是为了遵从父母的意愿,不敢自行决定,这是礼法的基本要求。不告知父母就娶妻,是为了确保宗族祭祀的延续,不至于无后。”
“舜这是对孝道的灵活运用,也是舜的体而推之!”
“难怪圣人皆言,古今帝王之孝,莫过于舜!”
陶大临看着这一师一徒,恍若无事地授课听讲,难免心中佩服。
元辅也就罢了,没想到皇帝也有这份沉凝的心性。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文华殿外。
伏阙这么大的事,里面竟然当没发生一样。
外面伏阙一个时辰了吧?
要是知道皇帝还在认认真真做学问,不知道是会欣慰,还是会恼怒?
皇帝举一反三之后,群臣纷纷赞颂不已。
陶大临回过神,连忙也敷衍地赞了一句——夸习惯之后,大家现在都是公式化地夸赞了。
张居正神情更为含蓄。
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告诫皇帝,要戒骄戒躁,稳扎稳打,不要浮躁云云。
朱翊钧习惯了张居正的严酷,多少也明白前身是怎么变得这么叛逆的。
不愧是中国式家长。
他微笑颔首应是,开口道:“先生,孟子这话,学生明白了。”
“不过,学生又起了别的疑惑。”
这话一落。
陶大临悄然后退了一步。
又来了。
如今内阁的二人都是轮流值班,百忙中抽身给皇帝上课。
只因自从皇帝学问日益精进之后,他的疑惑已经不能由日讲官轻易回答了——问得太深了,动辄牵扯到儒法根基,国朝命脉。
这也是为什么内阁太忙,经筵就要顺延。
非张居正、高仪,外人没资格回答。
张居正更是饱受折磨,深有体悟。
他难得露出勉强的表情,面皮牵扯了一下,干巴巴道:“陛下请说。”
朱翊钧先是起身朝张居正行了一礼。
而后才恭谨道:“先生方才说,以孝治天下者,其尚体而推之。”
用孝道治理天下的君主,应当身体力行,并推广孝道。
朱翊钧顿了顿,好奇道:“请教先生,我朝亦是以孝治天下吗?”
经筵课上的内容,张居正的话,一般会用《四书直解》,高仪的用《高文端文集》,男主有的是我写的,有的是缝补的,就不一一解释引用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