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湘的身边是栽得整整齐齐的松树,松树又高又直,树冠如盖,落下大团大团的树荫,为郑湘遮去阳光。夏风吹来,松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喃呢细语。郑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蝶恋花玉带钩,咔哒咔哒。马匹和汗液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幼年的时光,她骑在马上,在碧空之下绿茵之上奔腾,那么快乐,那么自由,那么幸福。郑湘现在虽然诸事顺心,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但她又说不上是什么。美貌给予了她华衣美服,却也像带钩一样,咔哒一声将人扣在繁复华丽的衣服中,欲移一步而不能。朝夕相处的姜榕自然发现郑湘的异样,他似乎看透了什么,呢喃中不断呼唤她的名字,rou体上的欢愉冲淡了郑湘不知名的怅然。日复一日,无忧无虑中又带出了些单调。“娘娘,夫人来了,夫人来了!”一日,香兰兴冲冲地跑过来。“夫人?我娘?我娘!”郑湘猛地起身,眼前黑了一下,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香兰兴奋地想要将这份喜悦传给主子,但发现主子神色令她不解,有激动,有惊喜,也有深深的担忧。郑湘的母亲郑凤仪五年前就离开京师,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郑湘一人在宫中独行。女被立为皇后,郑凤仪留在京师必是荣华富贵,众星捧月,但是郑湘却强硬地“命令”母亲以为父扫墓之名离开京师,永远不要再回来。郑湘爱她的母亲,她怕她的母亲受到伤害。她听闻厉帝醉酒拿箭射伤薛姮母亲后,立马派人带母亲离开京师。母亲,怎么回来了?一百多年间,这座皇宫历经四朝六姓,到姜榕这里是 泪湿阑干“香兰,快,快给我上妆!首饰都换成不起眼的,快!”郑湘自从成为淑妃后,后宫无人约束,姜榕爱她鲜嫩的颜色,她自然是怎么标致怎么打扮,怎么奢华怎么穿着。然而,此刻的郑湘就像父母出门被留在家中使劲造作的小孩,正释放天性呢,突闻父母回来,捉急忙慌地想要恢复原状。“妆面一定要端庄大气!”郑湘催促道。香兰看见主子急了,自己更急,忙道:“蕙香过来一起帮忙,其他人去找衣服首饰。”宫女蕙香忙放下衣服,与香兰一起一个拆发髻,一个上妆,恨不得生出七八只手来。上了一半,郑湘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偷来的锣敲不响,她自己名声在外,阿娘根本不会相信她成了期待中的端庄大方的模样。“香兰,换个妆面,换成憔悴病弱妆,头发不用梳,让人去药房随便端一碗药熏熏屋子,再给我找来一件寝衣。”郑湘急中生智。她真是太聪明了,母亲看到自己装病,一定不会追究自己这些年的过错。蕙香听了,赶紧拿布巾将画好的妆面擦去,香兰稍一沉吟,便开始为主子重新上妆。蕙香伶俐,左挑右挑从首饰盒中才挑出一支银镶合浦珠发簪,插在松散凌乱的发髻上。香兰给主子脸上扑了一层厚脂粉,眼底打了一片青黑色,嘴唇涂成苍白。“快点快点!阿娘快来了!”时间流逝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撞击郑湘的心房,让她焦急不已。上好妆,郑湘换了一身浅紫色中衣,娇娇弱弱地斜倚榻上,左手翘起兰花指抚在额头,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像不像生病的样子?”香兰本想违心地说像,但看到主子的眼睛,顿时气弱。她脑子飞速运转,想起了徐纨素当日产女的惨状,眼睛一亮,转身端来桌上的茶水,用手蘸了,再细心拍打到郑湘的额发上。郑湘对于香兰的急智赞道:“渡过这关,回头赏你。”说罢,她又看向宫女太监,道:“表现好的,都有赏!”从药房取药的宫女急匆匆提着食盒过来,禀告道:“娘娘,我从药房取来一副下火的药汤。”郑湘急道:“别管什么药,往殿里和我身上洒些。”直到装病的架势粗备,陆凤仪还未到蓬莱殿。郑湘不由得庆幸皇宫地方大,阿娘从宫门口到蓬莱殿需要不少时间。其实,陆凤仪已到皇宫,只是先被姜榕召见。这些日子郑湘心情低落,姜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派人去寻她的母亲。正好陆凤仪也往京师赶,两厢撞上结成一路,陆凤仪稍作修整就立马进皇宫,探望女儿。姜榕坐在御座上,态度温和地让陆凤仪起身,说出自己的目的,道:“郑夫人,淑妃近日不思饮食,恰好你来了,不妨在宫中多住几日陪伴淑妃。”陆凤仪路上听闻周帝对淑妃极为宠爱,但她将信将疑,听周帝如此说,没有欣喜若狂地接受皇恩,而是婉言拒绝。”香兰和蕙香不敢收,拿眼看向郑湘。郑湘手一挥,大方道:“收了,我娘有好多手镯。”陆凤仪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郑湘,香兰和蕙香千恩万谢地收下。陆凤仪转头看向郑湘,面带微笑,郑湘悄悄地屈膝抱腿,不舍道:“香兰,你们去御膳房提些点心过来。”香兰会意,比了手势,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下。陆凤仪见人走后,顿时满脸寒霜,冷笑一声:“郑湘,你如今是长本领了,连我都敢骗。”郑湘听到阿娘喊自己全名,汗毛倒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讨好道:“阿娘,阿娘,我错了,我错了……”陆凤仪却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女儿安全无虞的庆幸压倒了被愚弄的羞恼。“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你在宫中可好?陛下对你可好?其他嫔妃如何?”陆凤仪面上带着对女儿的嫌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