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27章
天色渐晚, 又有內侍来传了话, 说是皇上身体好转, 晚宴照旧。
萧元景早就料到此事,并没惊讶, 平淡地应了声, 将人给打发了。
南云则仍旧意外得很, 她到底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心知这并不是自己能够打探的,所以便将那点好奇心按了下去,到内室去服侍萧元景换了衣裳。
这种时候, 大多人都是会提早过去, 但萧元景也不见急, 仿佛并没放在心上似的。
他不肯动身,南云也只能在随着。
在她看来,无论是贤妃还是萧元景, 对皇上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了。并不只是为了求清净, 所以不去献殷勤, 以免卷入到后宫或朝局争斗中, 而是心中存着芥蒂。
思来想去,应当就是当初贤妃同皇上大闹的那一场。
只是这种宫闱之事,必定是早就堵了嘴,不许传出来半点的,她就更无从得知了。
等到天色愈晚,殿门外都悬起宫灯来, 萧元景才总算是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南云随即跟了上去,她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些事情,却不妨萧元景忽而一停,她压根没来得及停住脚步,直愣愣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一撞,倒是生生将她给惊醒,随即又吓懵了,连忙请罪。
萧元景原就是见着南云心不在焉的,所以有意“坑”了她一下,心中虽没真生气,但脸上的神情却颇为严厉,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南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又怕萧元景觉得自己是推脱敷衍,抿了抿唇,小声道,“这次真没想什么。”
像是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一样,她还摇了摇头。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抬起手。
南云吓得后退了半步,却见他只是抬手在自己鬓发上摆弄了下,将方才勾在发上的坠子给解了下来。
她就像是只骤然受了惊的猫,萧元景也没再装严厉,忍不住笑了声:“你怕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
南云自然不会认为萧元景会对自己动手,只是他方才板着脸,她便忍不住有些怕。
“别晃神,”萧元景示意她跟上自己,又道,“虽然我是说了,你出什么差错也有我兜着,但你也得上心才是。”
方才装出来的严厉只撑了片刻,他如今的话音带了些无奈的意味,也能让人凭空觉出些许温柔来。
南云很清楚他这话没错,连忙道:“方才是我疏忽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犯。”
其实不用萧元景提,她心中也明白得很,到了宫宴上必定会加倍仔细。方才只是……因着在萧元景身边,所以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些。
只是这话不好解释,南云便也没提,只乖巧地应了萧元景的话。
暮色四合,各宫门前都已经悬了宫灯,一路上星星点点的,很是好看。
西山的景色原就很好,行宫这边建造时更是花了许多心思,依山而建,凿山、筑池、引水,花木丰茂,种类繁多。
白日里看起来是一番景致,如今趁着夜色再看,就是另一番风味。
南云跟在萧元景身后,不疾不徐地走着,穿过那一片湖,便到了举行宫宴的昭明殿。
这大殿内外灯火通明的,內侍与宫女们来来往往,将各色点心、饭菜并着美酒送了进去,殿中也很热闹,间或有笑声传来。
想来是皇上尚未到,不然众人应当不至于如此轻松。
南云原本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但一见这情形,就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加快脚步跟紧了萧元景,仿佛能从他身上得到些安心似的。
殿中灯火通明的,将每个角落都照了出来。
一进这大殿,南云便觉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向这边望了过来,虽知道他们都是在看萧元景,但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但萧元景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形,顶着众人的目光,慢悠悠地走着,见着相熟的还会问候上一两句。
西山围猎,大半个皇室都是要来的,沾亲带故的也会想方设法地托了路子,过来开开眼界,但后者是没法到宫宴上来露脸的。
如今这偌大一个宫殿,认真论起来,里面的人都算是或远或近的亲戚。
萧元景又是个好说话的,平素里同谁都能说上两句,这么一路问候过来,方才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以他的身份,在这宫宴中的位置自是极靠前的。
南云规规矩矩地随侍在一旁,先前的那点紧张也渐渐消散,低下身来替他斟了酒。
这位置也是按次序来的,太子独自一张桌案,萧元景则与晋王一张桌。
晋王萧元安行二,有先天不足之症,自小就身体不好,是拿着诸多珍贵的药材养着,药罐子里泡大的。他平素里并不爱与人来往,称得上是有些孤僻,整日里就在自己府中雕些东西消磨时间。
这围猎,他原是不想来的,但皇上着意嘱咐了让他出府散散心,无奈之下只能听从。
虽说将养了这么多年,萧元安看起来仍旧有些羸弱,脸色是一贯的苍白,他那神情中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及至见着萧元景来落了座,方才露出些许笑意。
萧元景刚一落座,就同他笑道:“二哥,我先前托你帮我雕的那岁寒三友,可完工了?”
旁人见着萧元安,开口第一句话必然是问他身体如何,有的是客套寒暄,有的倒的确也有关切的意思。但不管是哪种,都让他高兴不起来。
毕竟那病反复无常这么些年了,总也好不了,无非就是那样,翻来覆去也就是两句话罢了。
但萧元景最爱同他提的,却是那些木雕,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同萧元景更亲近些。
“那木雕,我画图时勾得太繁复了些,”萧元安笑道,“你怕是还得再等上半个月。”
萧元景道:“不急。那图我先前看了,很是喜欢,有劳二哥费心了。”
萧元安脸上的笑意愈深:“那就好。”
南云替他斟了酒后,复又站起身来,听着他二人闲聊些作画与木雕的事情。
“我昨日得了幅画,是当年秋山大师的千佛会,但却拿捏不准是否为真迹。今日来时顺道带了过来,你若是什么时候有兴致,不如到我那里去帮着鉴定一二。”萧元景道。
南云是听过这幅画的,前朝的秋山大师最擅工笔,笔下的画作俱是精品,其中有两幅最为出名,一个是千佛会,另一个则是百鬼行。
据说这两幅画作一出,惊艳世人,后来者仿照临摹不计其数。
那真迹流传多年,不知在多少人手中辗转过,如今再想要辨别出真迹来,并不容易。
萧元安显然对这画很感兴趣,若不是顾忌着尚在宫宴,只怕立时就要起身拉着萧元景前去看画了。
如今皇上都还没露面,他也只能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大殿上,拉着萧元景问些画作的细节,聊以慰藉解馋。
正说着,一旁空着的桌案终于来了人,是太子萧元睿。
他先是四下看了圈,而后向着萧元安问候道:“二弟,数日不见,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萧元安原本正在兴致勃勃地问着那幅千佛会的细节,冷不丁地被打了岔,原就有些不乐意的,可巧被问的还是他最不喜欢的话题,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回过头来看向太子,客套地点了点头:“还好。”
他如今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敷衍得不加掩饰,南云只听声音就能品出这其中的差别,更别说太子这个当着面的人了。
太子磨了磨牙,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拿出兄长的关怀来:“那就好。”
这么些年,他也早就习惯了这个病秧子二弟的性格,知道从他那里得不来什么好话。可若是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有方才他对萧元景的态度作比对,这冷淡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但这不满他也是能藏在心里,不敢发作出来。
因着萧元安自小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将养,皇上这些年就格外纵着,生怕他一个不遂意心气不顺,就病倒了。饶是太子,也不敢明着说什么,只能冷冷地哼了声,不再同他搭话。
横竖不过是个病秧子,便是翻出天去了,也不能怎么样。
又过了会儿,皇上总算是来了。
大殿之中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行礼恭迎。
帝后是一道前来的,南云趁着行礼之时,以余光扫了眼。
皇上的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像是还在病中,但却也不像南云先前想得那般重,出席个宫宴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也难怪先前萧元景会提醒,说这次宫宴怕是得耗上不短的时辰。
至于一旁的皇后,她身穿暗红色的宫装,其上有金线绣的凤凰,尾羽随着裙摆铺开,看起来雍容华贵得很。鬓发绾起,插着九尾的凤凰衔珠钗,那东珠成色极好,在满室的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帝后落座后,皇上发了话,众人方才又坐了下来。
明日围猎便会正式开始,今夜这宫宴,则是个铺垫。皇上先是说了些场面话,而后又道:“在座的都是皇室中人,大家不必拘谨。”
众人纷纷笑着称是,但谁也没敢真放开,虽也有欢笑声,却与先前皇上来之前的情形不大相同。
总管太监得了皇上的话,一抬手,将早就等候在外的乐师舞姬们召了进来。
这歌舞都是准备已久,精心排演过数次的,与宫中那些绵软为主的舞不同,更为刚劲有力些,仿佛是为了配合明日围猎的气氛。
这舞别有意趣,不少人都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连太子都盯着其中那领舞的舞姬,有些入迷。
萧元景执了杯酒,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萧元安则满心都是那幅千佛图,虽想再问,但也知道不合时宜,只能暂且忍了下来。
歌舞之后,只留了乐师,在大殿的角落奏着和缓的音律。
皇上看着满殿的小辈们,心中原本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些,心情好上许多,开始从自己的儿子们一一过问。
南云垂手侍立在一旁,偶尔帮萧元景添个酒,留神听着。
太子是恨不得问一句答十句,殷勤得很,从朝政之事讲到了东宫为他新添的女儿,请皇上赐了大名。
萧元安看起来则是有些倦怠,撑着精神将自己近来的身体情况禀了。皇上见他这副模样,也没再多问,只叹了口气,让他好好将养,想要什么尽管提。
等到了萧元景这里,他坐直了些,问一句答一句,言辞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但却委实算不上热络。
皇上见他仍旧是这么个模样,又叹了口气。
相较之下,秦王萧元驰就显得很不错,几句话就将皇上给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