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酒楼住进个白发老妪,随身携带的藤箱里装着本泛黄的医书。她每日清晨都要坐在方荡常坐的位置,点一壶菊花茶,翻到某一页便对着窗外发呆。有天方荡路过,见那书页上印着“赵长乐“三个字,正是长乐晚年刊行的那本《民间急救方》。 “老夫人也懂医术?“他停下脚步。 老妪抬头时,眼里闪过丝光亮:“这是先师的书。她说医者仁心,最该治的是'相见难'的病。“她指着书页空白处的批注,“你看这句'千里之外,心灯可照',当年先师说,只要心里记挂着,再远的路都不算远。“ 方荡指尖拂过那行小字,忽然想起长乐编书时,总在深夜对着油灯呢喃:“这样,那些见不到面的人,也能借着药方说句保重。“ 老妪临走前,将医书留在了酒楼,说是“物归原主“。方荡翻开时,掉出张夹着的药方,是长乐的笔迹:“桂花三钱,玉兰半朵,明月一盏,煎作相思汤,温服,可抵岁月长。“ 冬月初雪那天,酒楼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那是个瞎眼的琴师,抱着琵琶坐在角落,指尖在弦上摸索着调弦。酒客们嫌他扰了兴致,掌柜正要上前劝说,方荡却拦住了:“让他弹吧,我来填首词配他的曲。“ 琴师的弦音有些涩,却带着股执拗的清亮。方荡提笔写下《听雪词》,写的是“盲眼人听雪落,心有明月自澄明“。琴师弹到动情处,忽然停了手,朝着方荡的方向拱手:“先生的词里,有槐花的香气。“ 方荡心头一震。那是他给云南乡村学校捐赠声波设备时,失明小姑娘说过的话。 “二十年前,曾有位女先生教过我,“琴师摩挲着琴弦,“她说声音能画花,能描月。她送我的琵琶上,刻着朵槐花。“他摘下琵琶背面的木牌,上面果然刻着小小的槐花,纹路里还留着淡淡的红漆——那是长乐晚年走江湖时,总在随身物件上漆的颜色。 那天雪下得很大,琴师弹了整夜,方荡填了整夜的词。弦音与墨迹交织,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谈。天亮时琴师离去,留下那把琵琶,说“该还给懂它的人“。方荡抱着琵琶,忽然想起长乐总说要学琴,“等你不忙了,我们就一个弹一个唱“,原来她真的把这份念想,种在了别人的生命里。 开春后,杏花楼的生意忽然兴旺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听说,这里有位方词客,写的词能解相思,能慰乡愁。有人揣着他的词千里寻亲,有人对着词句哭湿了枕头,还有痴情的姑娘,把他写的《重逢令》绣在帕子上,日日带在身边。 掌柜的把这些故事说给方荡听时,他正坐在杏树下翻那沓信笺。长乐写的“今日院中的玉兰开了“那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只欲飞的白蝶。 “先生可知,您的词救了人?“掌柜的指着街上,“去年有对夫妻要和离,读了您那首'锅碗瓢盆皆是诗,柴米油盐总关情',抱着哭了半宿,现在好得很呢。“ 方荡望着巷口相拥而过的年轻夫妇,忽然明白长乐当年为何执着于编医书。有些药方治身,有些词句治心,而最好的药,从来都是藏在烟火里的爱。 初夏的一个傍晚,方荡写完最后一首词,把笔搁在砚台上。夕阳穿过杏树叶,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长乐当年画在他手背上的小太阳。 酒客们还在等着他的新词,掌柜的已经烫好了新酿的梅子酒,琵琶静静地靠在墙角,弦上落着片杏花。他忽然觉得,这样很好。 不必是上仙,不必守三界,做个寻常词客,在人间烟火里,把那些关于月光、桂花、重逢的故事,一句句写下去。就像长乐说的,只要有人记得,那些时光就永远活着。 暮色渐浓时,他拿起那盏旧兔子灯,走到酒楼后院。灯架上的红绸已经换过三回,竹骨却还是当年的模样。他点亮烛火,兔子灯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光晕透过镂空的花纹,在墙上投下跳动的桂花影。 “长乐,“他对着灯影轻声说,“你看,这人间的词,比天上的云好看多了。“ 远处传来酒客们的喝彩声,夹杂着琴师新学的调子。灯影里,仿佛有个穿青衫的女子笑着回头,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玉兰,像很多年前,忘川河畔那束恰好落在他肩头的光。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打在杏叶上沙沙作响。方荡提着兔子灯,慢慢走回阁楼。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泥,却带着满身的杏花香气——那是人间的味道,是他寻了千年,终于稳稳握在掌心的暖。 清明前的雨总是带着三分缠绵,方荡推开酒楼后窗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风势轻轻摇晃。楼下巷子里,卖花姑娘的竹篮里堆着新摘的杜鹃,粉白相间的花瓣沾着水汽,像极了长乐当年画在药笺上的配色。 "方先生,云南来的包裹。"伙计捧着个藤编匣子进来时,鞋尖还沾着巷口的青苔。方荡接过时指尖微沉,拆开粗麻线,里面是个桐木盒子,打开的瞬间,满屋都飘起淡淡的槐花香——是那所乡村学校的孩子们寄来的,装着三十七个用蜡封好的声波标本,每个瓶子上都贴着盲文标签。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最小的那个瓶子里,录着去年冬天的雪声。方荡把它凑近耳边,沙沙的声响里混着细碎的笑,有个小姑娘的声音格外清晰:"方先生,我们用您捐的设备'看'到了槐花,比琴师爷爷说的还要香呢。" 他忽然想起琴师临走时说的话。那盲眼人抱着琵琶坐了整夜,弦音里藏着二十年前的月光,"女先生教我摸槐花的纹路时,总说万物都有声音的影子。"那时方荡才明白,长乐晚年走江湖时,不仅带着医书和药箱,还背着个旧留声机,走到一处就录下当地的风声水声,说要留给那些看不见世界的人当"眼睛"。 正对着标本出神,掌柜的掀帘进来,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刚才收破烂的送来的,说是在旧书堆里翻到的,看着像您会喜欢的东西。"纸上是幅工笔小画,画的是忘川河畔的景象,奈何桥边站着个穿青衫的女子,鬓边别着玉兰,手里提着盏兔子灯,灯影里浮出行小字:"此去人间,莫问归期。" 方荡的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忽然想起千年之前,他还是守在忘川的鬼差时,曾见无数魂魄饮下孟婆汤,唯独有个女子执意不肯。她站在河畔三百年,说要等一个人,灯芯燃尽了就摘星子续上,衣裳被河水打湿了也不在意。 "你等的人,早已轮回三次了。"他那时公事公办地提醒,却被女子眼里的光烫了手。她笑着说:"我不等他来,我等他记起来。"后来女子终于走了,临走前把兔子灯塞给他,"若有天他问起,就说有人在人间,替他种了满院的花。" 窗外的雨停了,方荡把画折好放进琵琶盒。那把刻着槐花的琵琶被他挂在窗边,风吹过时,弦会轻轻颤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耳边低吟浅唱。他忽然想,或许长乐从未离开,她只是把自己拆成了无数碎片,藏在医书的批注里,躲在琵琶的纹路中,落在盲眼人的心湖上,变成一场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二、药香漫街巷 立夏那天,酒楼来了个挑着药担子的货郎,筐里装着些寻常草药,最上面却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玉兰,正是长乐常用的那种样式。货郎是个跛脚的老汉,说话带着浓重的川音,一进门就打听:"听说这儿有位方先生,收着本《民间急救方》?" 方荡正坐在老妪常坐的位置翻医书,闻言抬头:"老人家见过这本书?" 老汉往竹凳上坐时,右腿明显不便,却仍努力挺直腰板:"四十年前,我在峨眉山脚遇着泥石流,是编这本书的女先生救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里面是张药方,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她给我治腿时说,这方子叫'踏春散',说等我能走路了,就去看遍天下的花。" 方荡看着药方上熟悉的字迹,忽然想起长乐编书时,总在页边画些小花小草,说草药也有灵性,得让它们知道自己是去救人的。"女先生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能陪一个人看洛阳的牡丹。"老汉用粗糙的手指点着药方末尾的小字,"你看这行'花有重开日',她说人也该有重逢时。" 那天傍晚,货郎临走前留下了青花瓷瓶,说里面装的是蜀地的新茶,"女先生当年最爱用山泉煮这个,说茶水里能煮出月亮。"方荡煮茶时,发现瓶底刻着个极小的"荡"字,笔画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金粉——那是他当鬼差时,常用的封印颜料。 夏夜的风带着潮气,方荡坐在酒楼的露台上,就着月光翻医书。忽然发现夹在书里的药方背面,还有行极浅的字,像是长乐后来补写的:"若遇雨夜,可将相思汤加半盏荷叶,能消执念。"他想起那年忘川涨水,河水漫过奈何桥,她提着的兔子灯被打湿了,却仍固执地举着,说:"执念若是暖的,留着也无妨。" 三、弦音绕梁间 处暑过后,酒楼里来了个唱曲儿的姑娘,说是从江南来的,嗓子里像含着露水。她唱到《听雪词》时,忽然停了调,望着方荡的方向怯生生地问:"先生可知,这词里的槐花,是哪年的?" 方荡放下笔:"二十年前,云南乡下的槐花。" 姑娘眼睛亮起来,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朵槐花,纹路和琵琶上的如出一辙。"我奶奶说,这是当年一位女先生送她的。"她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红漆,"奶奶是绣娘,瞎了眼后就绣不了花了,女先生教她用触觉辨线,说'针脚里能开出花来'。" 方荡忽然想起长乐晚年整理的《触觉图谱》,里面用不同材质的线绣出花草形状,说是给盲眼人摸的。他曾笑她多此一举,她却认真地说:"眼睛看不见,心就能看得更清。" 姑娘唱到深夜,最后献上一首新编的《槐花引》,调子是琴师当年弹过的,歌词里加了句"红漆未干,故人未远"。方荡听着听着,忽然明白长乐为什么总在物件上漆红漆——那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颜色,她说这样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这点红找到回家的路。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四、明月照他乡 重阳节那天,酒楼住进个白发苍苍的老秀才,怀里抱着个旧砚台,说是要找个能看懂砚底字的人。方荡接过砚台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刻,上面刻着"长乐未央"四个字,笔画里嵌着细碎的金箔,正是他当年送给长乐的那方。 "这是我恩师的遗物。"老秀才抹着胡子叹道,"五十年前,她在南京秦淮河畔教我们读书,说'笔墨能当船,载着思念渡江海'。"他指着砚台边缘的缺口,"那年洪水冲垮了学堂,恩师用这砚台砸开了逃生的门,自己却被冲走了。" 方荡忽然想起长乐编书时,总爱在砚台里泡些花瓣,说这样写出来的字带着花香。有次他问她值得吗,放弃成仙的机会,在人间受这些苦。她当时正用金箔补砚台的缺口,闻言笑着说:"你看这金箔,碎了也能发光,人间的苦,大抵也是这样。" 老秀才临走前,给方荡读了首恩师当年教的诗:"月照千里路,风送一页书。若问相思处,满街都是花。"方荡听着听着,忽然看见窗外的月光落在琵琶上,琴弦上的槐花影子正在慢慢舒展,像有人正隔着时空,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五、霜降故人来 霜降那天,酒楼打烊后,方荡正收拾医书,忽然听见后院有响动。推门出去,看见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正对着那棵杏树发呆,手里捏着片枯叶。 "你是谁?"方荡轻声问。喜欢吞噬万界,你管这叫废体?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吞噬万界,你管这叫废体?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