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些钱,到最后会用来供孩子读书吗?”大家关心的只是钱的去向。领队听到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她抬起头看着眼含期待的众人,实在不想让餐桌氛围太低闷,也不想让大家失望,所以点点头:“会有啊,那么多路人,那么多钱呢,总会用到孩子身上。”话说完,领队也不知自己做对了没有。她有时不知如何妥善安置别人的善心,也不知该不该把一部分真相透露给这些平生仅仅一面之缘之人。倘若告诉这些旅客,她们给出手的很多钱,最后并不能花到女孩子身上,这样就是对的吗?要拆穿她们,她们做为旅客扫码付款施予的“善心”是微不足道的,也许还会滋养出小孩子“伸手就能要到钱”的认知,反而对她们的成长是种伤害呢?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朴素的善心出发,本能地想要帮助小孩。善心却被人拿来利用。总有无良的店主从小将孩子当作谋财的工具,唆使一个单纯的小孩以谎言、以弱小博取同情,再满面堆笑地揽下一笔可观钱财。“不过啊,虽然有人滥用钱财,但也有人家是真的缺钱,想要供孩子念书。”领队放下筷子,与大家多聊了几句,“要真的有心帮助孩子,除非是盯准了一家人,从头到尾追踪着钱的去向,才能晓得那些钱到底去了哪里。”无奈的是,大家都是匆匆的旅客。多数人终究会回到日常生活里,学业与工作会重新占满人的头脑,在途中上的记忆也会一点点淡化。“我见过有挺多人说要帮助这些小孩的学业,但从没见有谁能真的做到。”领队已经见惯了类似的事情:“等你们再往西边走两三天,那边少数民族的女娃娃就更惨了。多的是十四五岁、十五六岁订婚的,十八岁就又有自己的小娃娃了。她们要想摆脱结婚的宿命,就只能考大学,走出去。”说完,抬头看了看闻笙和迟绛,眼神惋惜:“嗯,差不多,就和你们这一般大,那些女娃娃就被嫁了人了。”闻笙和迟绛对视了眼,无言地低了低头。看着满桌的菜,她们第一次明白到,“世界是折叠的。”[1]整个世界像风琴一样,一面是富丽喧嚣灯火通明的大厦楼宇,一面是堆砌庸常小事的格子间,再一面,又也许另一番困窘的残破景象。她们终于意识到,一趟长途旅行,路过的不仅仅是风景带,也绝不是从“耐寒落叶阔叶林带”走到“温带荒漠区”那样简单。两人不约而同记起在高一鉴赏课上读到的《北京折叠》,文字里关于阶层、穷苦的一切隐喻,在这个时刻,于她们眼前缓缓铺展开。她们更像是在横穿不同的“经济带”、“生活带”,在摩托车一路向西狂奔的时候,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日常经验不曾触达的世界。从餐厅走到旅店的路上,她们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有种无能为力的感受席卷了她们。出发明明是为了寻找答案的,等真的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那个“答案”却更模糊,更遥远。在旅店小院子的石头矮凳上,闻笙坐下来,望着布满繁星的天空,缓缓开口:“我好像,没有那么坚定了。”“什么事?”迟绛捡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随手划拉着。“报志愿的事。”闻笙也学着迟绛的样子捡起一根树枝,“我那么坚定地想要报天文学,会不会也是太爱做梦、太不务事业?”她苦笑了下,心里嘲笑自己,一味地逃离现实,这何尝不是一种过分浪漫化的想象:“我连身边的世界都来不及了解清楚,就想要把目光投到宇宙的起源、星系的演化。”迟绛却不这样想。她轻轻牵过闻笙的手,用指尖在闻笙手心里描出一颗小星星。描完了,她又替闻笙缓缓包住拳头,把小星星攥紧。她认真地看着闻笙的眼睛:“你看,这是你高考前画在我手心里的星星,现在我把它还给你。”那颗星星,是勇气,是温柔,是怀揣着隐秘爱意的少女心事。迟绛贴在闻笙耳边,很乖巧地告诉她:一颗星星可以挂在夜空中,存在于好几光年之外,却同样可以轻轻落在手掌心,给身边的人带来前行的能量。“而且我妈妈经常说,想要帮助人,办法有很多种。”迟绛挪了挪凳子,紧挨着闻笙,枕在她肩膀上:“我知道的,你还在想那个小女孩,和那些早早结婚,难以摆脱宿命的女生。”“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件事牢牢记下来的。领队说「所有人都会在离开后忘记」,那我们就做那个「坚决不肯忘记」的犟人好了。等回去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想办法,能帮一点是一点。”“对哦,能帮一点是一点。”闻笙也轻轻歪头,枕着迟绛的脑袋,喃喃重复着迟绛的话:“别人都忘掉,但我们还记得。”她发现,只要有迟绛在身旁,她总是可以很安心。所有情绪都会被轻轻托住,并且,迟绛总能知道她内心深处想要的是什么。在彼此相爱之外,闻笙意识到,她和迟绛还在共同热爱着眼前的世界。又在小院里对着天空发了会呆,她们才起身回房休息。客栈的设施较之前两天明显简陋不少,即使这已经是当地条件相对完善的一家。一天行程跑下来,两个人都明显疲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