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笙在她家时,总喜欢带她翻语文课本,模仿着周老师的语气叫她识字学拼音,再手指着文字给她念课文。邻居阿姨看了,直叹惊奇:“笙笙真厉害。钟芷平时淘气得很,可一听说笙笙姐要来,就自己搬小板凳乖乖坐在这里等。”闻笙那时腼腆,摸摸脑袋,甜甜地笑。笑着时,却又听见隔壁家里的嘶吼声,笑又僵硬在脸上。她拎着书包起身回家,压下门把手的时候最为恐惧,总要停顿很久,深深呼吸,头脑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妈妈不要受伤,妈妈不要离开。事与愿违,妈妈额头又有新的擦伤。闻笙便心疼得直哭,哭着求爸爸不要再打人。父亲沉默,良久递给闻笙娃哈哈饮料:“小笙乖,爸爸答应小笙,保证不打人了。”承诺从来没有作数的时候。直到夏天结束,妈妈做了有史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顿大餐,餐桌上只有她们母女。母亲用鲜榨橙汁与闻笙干杯:“以后,就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闻笙懂事地点点头,像大人一样安慰妈妈:“妈妈要放心,就算没有爸爸,我也可以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家。”那段时间里,妈妈早出晚归赚钱,而闻笙学会了炒菜做饭。她勤于收拾家务,把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可直到学期末家长会,成绩单发下来,闻笙虽然只下降了几个名次,母亲的脸色却立即变得很不好看。她开始自责,怪自己忙于工作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才让自己天才苗头初现的女儿沦为平庸。半个月后,她做出令人瞠目的决定:辞掉工作,照顾闻笙。在那个年代,网络还很不发达,离线办公是罕见的,家庭主妇占比很高。闻锦辞职后,全部的注意力就都放在闻笙身上,闻笙就很难再仅仅是闻笙。闻笙变成一个可以实现价值的光荣工具。她发现离婚后的妈妈很少会笑,只有自己取得成就时,才有发自肺腑的开心。于是努力考第一名,学奥数,考竞赛,周末随妈妈奔波于各种课外班。等到小升初时,她的区级奖状已经有上百张,成为标准的好孩子。“如果想知道妈妈一年有几次笑容,只需要数一数这一年里的奖状数量。”闻笙五年级时,向日记本诉苦。但努力拿奖讨妈妈欢心的模式并非长久之计。不知何时起,得奖不再使她快乐,母亲奖赏似的微笑也不能。青春期到了。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让万物生长,也让火苗熄灭。闻笙发觉,自己心里再不会摇曳什么期待。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也是从那个春天开始的,她又一次拿出那封珍藏的长信,泛黄的横格纸上有语文老师隽永的钢笔字。老师说,“小笙会快快乐乐长大,长出很有趣的灵魂。”闻笙摩挲着灵魂二字,竟觉得这两个字十分可怖。灵魂是什么东西?是体内缠绕的毒液枯藤,还是心底密密麻麻滋长的邪恶念头?在同龄人挽着手臂缔结友谊时,闻笙觉得自己掉队了,一下子掉进了孤独与麻木。她开始寻求新奇刺激的事情,最热衷于在母亲眼皮底下做不被允许的事情。学习计算机,是为了将摄像头的影像置换为过期录像来逃避母亲监控;结交年级里出名的混混,是为了探索她们生活里激情的来源;接过一颗烟是想了解烟蒂与忧郁的关联,而蹦极,当然也是为了寻找与坠楼的相似性。想象自己从楼上跌下去的样子,再想象母亲哭得撕心裂肺,那场面一定悲壮,可闻笙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只是真站到窗前,又于心不忍。她苦笑摇头说服自己,妈妈是爱我的,我也爱妈妈。于是将就着活下去。唯一的信念,是等待高考,等待成人。直到迟绛这个家伙出现,闻笙渐渐发觉,自己这颗早已麻木的心灵竟然复苏,奇迹般有了知觉。说起来,迟绛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本领,她不做叛逆的事,也没有在外表上用花哨色彩或夸张发型表达个性。她只是在玩,在求知,在享受生活。学校是许多人的学校,学校是迟绛的游乐园。她总是忙忙叨叨,在吃上格外认真,以至于闻笙觉得她上学的主要目的是课桌野餐。迟绛家里请了会做饭的阿姨,厨艺了得,饭盒里永远装着色泽诱人的美食。大课间跑操结束,众人饥肠辘辘,迟绛从书包里掏出酱鸭腿大快朵颐,啃得快活。闻笙敛眉问她:“单吃这个,会不会腻?”她晃晃脑袋,又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拿出黄瓜:“不会呀,我还有黄瓜,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闻笙当然没有吃。她只是奇怪,迟绛的嘴巴怎么总是忙于吃。迟绛对吃也有自己的研究。午休时间,她按时掏出一保鲜盒的水果。青提分给闻笙,芒果留给自己。原因是青提小巧玲珑,捏一颗放嘴里,吃起来优雅秀气,符合闻笙气质。而迟绛更偏爱能把自己变狂野的热带水果,嗦着芒果核时,体验原始人的快乐。闻笙哭笑不得,提醒迟绛擦擦嘴巴。迟绛不以为然,只用手背一抹,咧嘴笑道:“没关系,我得先吃开心,再去洗干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