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冰雪已渐渐融化,道道涓流倾泻而下、汇入河道,碎叶水波涛滚滚。房俊策骑缓行于河畔,远眺巍巍雪山、天地寥廓,禁不住一股意气起于胸臆之间,想起那一句……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环境可以影响人的意志,置身于此间,只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为国征战马革裹尸又有何妨?个人之蝇营狗苟、斤斤计较,在这如画江山面前不堪一提。 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唐军曾经在此遭遇重创,虽然“恒罗斯之战”未分胜负,但唐军无敌神话就此打破,却也成为后世子孙的意难平……若是那一战大获全胜,唐军开疆拓土的脚步便不会停下,七河流域也好、河中地区也罢,都将匍匐于唐军铁蹄之下。 “恒罗斯之战”的战略意义极其巨大,从后世的眼光去看,若此战获胜,不仅大食人无力与大唐争夺河中地区,吐蕃也被唐军战略包围,小心翼翼苟延残喘尚且不足,哪有余力、胆量去攻略西域? 西域不失,则丝路顺畅,源源不断的财政盈余充斥国库,“安史之乱”未必爆发。 没有“安史之乱”,安西军便不会被调回长安平叛,有安西军主力驻扎西域,吐蕃何敢俯冲而下、攻陷安西四镇? …… 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急促响起,房俊勒住战马,回头看去,见到裴行俭疾驰而至、来到近前。 “启禀大帅,阿史那贺鲁来信!” 他未下马,就在马背上将刚刚收到的信笺递过去。 房俊接过信笺,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看完,笑道:“所谓天赋决定上限,这话在贺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厮做一个汗王是不合格的,既无破釜沉舟之魄力,亦无励精图治之才华,但论及反叛、背刺,他的确专业。” 裴行俭也笑起来:“原本是想让贺鲁去往大食人那边能够驻守可散城附近,以便于配合咱们强度药杀水、攻陷可散城,可现在驻守于拓折城,扼守奇尔奇克河,意义同样重要。” 房俊抖了抖信纸塞回信封:“这厮过个几日便来一封信,可见已经完全掌控拓折城,信中所言策反那个波斯王子阿罗憾,想来已经有了进展。” 所以这世上其实没有谁是所谓的“废物”,只需将其放置于合适的位置、人尽其才,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贺鲁不仅辗转数千里成功打入大食人内部、获取大食人信任,甚至还能主动策反敌方将领……当真是意外之喜。 裴行俭点点头,贺鲁的表现的确出乎预料的好。 不过他还是有所担忧:“贺鲁其人狡诈、反复无常,有没有联同大食人诓骗我们入彀之可能?” 房俊摇头:“由碎叶前往拓折城,需要翻越千泉山、穿越奇尔奇克河谷地,骑兵无法通行,就算咱们当真暗度陈仓攻取拓折城,也只能以小股精锐部队前往,将这些部队骗过去全部杀光又有什么用呢?影响不了大局不说,他留在莫贺城的家眷、远在长安的儿子,都将为此付出惨痛代价……贺鲁不是傻子,不会那么干。” 甚至于,他有种感觉,贺鲁对于当下“卧底敌巢”非常享受…… 裴行俭对此予以认可:“还有一事,论钦陵已经带着妻儿家眷抵达长安,陛下召见之时,其表示愿意入籍大唐、忠诚效力,为整个噶尔部落入唐付出一切。” 房俊有些愕然,沉思之后,感慨道:“不愧为一代人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裴行俭明白房俊的意思,赞同道:“此次吐蕃之战,论钦陵表现得极其优异,数次以少胜多,打得逻些城步步后退、狼狈不堪,已经隐隐有‘吐蕃第一名将’之赞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今主动前往长安为质,等于放下一切,所图不过是噶尔部落的传承稳定、以及兄弟之间的手足情义,的确是个人物。” 两人聊了一会儿,一先一后策骑返回城内,回到官廨,旋即将薛仁贵、高德逸等安西军将领召集过来,商议战略。 舆图在墙壁上展开,裴行俭先向大家通报了贺鲁的信笺,继而手指在拓折城的位置点了点:“拓折城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派兵前去偷袭,有贺鲁配合,攻陷其城难度不大,当下需要考量的,是现在便偷袭拓折城,还是等着开战之后?” 先后之间,各有优势。 现在出兵偷袭,必然打乱敌人的全盘部署,使其难以集结全军之后全力攻伐碎叶城,己方自可从容应对;等待敌人集结大军之后全力攻伐碎叶之时再出兵偷袭,使其首尾难以兼顾,只需正面顶住敌人的猛攻,必可使其士气崩溃、一败涂地。 薛仁贵道:“此刻偷袭,敌人固然狼狈,却很难取得根本性的优势,不过是令其焦头烂额、手忙脚乱而已,万一敌人稳住军心展开反攻,前去偷袭的部队有死无生,根本没有循来路返回的机会。以我之见,当准备好一支精兵,待两军决一死战之际才展开偷袭,可事半功倍。” 话音落下,高德逸霍然起身,浑身甲叶哗啦啦响动,大声道:“末将愿往!”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翻越千泉山、穿越河谷、循奇尔奇克河顺流而下,这条路崎岖艰险,去时固然可以隐迹藏形、神兵天降,可一旦偷袭失手,敌军追杀之下,崎岖的道路便是鬼门关,绝无逃脱之可能。 然而,风险越大,战略地位就越高,功勋自然也就越大。 房俊摆摆手:“将军请安坐,稍安勿躁,先制定战略,再选择执行人选。” “喏。” 高德逸归座。 房俊环视左右,道:“大家畅所欲言,都说说看。” 裴行俭道:“我赞同先决战、后偷袭,风险固然有些大,可一旦偷袭成功,或可直接促使敌军崩溃。只要敌军崩溃,必然在河中之地狼奔豕突,正好给予薛将军用武之地。” 薛仁贵颔首附和:“一整个冬天,末将都在按照大帅制定的计划率领军队操练,信心十足。只要敌军溃败,其余各族的散兵游勇一哄而散自然无法一一追剿,但叶齐德麾下十万精锐,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大马士革!” 高德逸也赞同:“大食人骄横凶残、欺人太甚,若不能予以全歼,何以彰显大唐天威?我赞成这么干,且愿意率军翻山越岭、突袭拓折城!” 房俊身为主帅自然要坐镇碎叶城指挥,裴行俭负责出谋划策、调度后勤,薛仁贵必然是大军先锋,除此之外,其他将领要么能力不足、要么威望不够,他是最适合率军偷袭的那一个。 果然,房俊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高德逸选拔三千精锐,所有战事无需参加,只管带着三千精锐做好准备,等时机一到,便奔赴拓折城、斩断敌军后路!” “喏!” 高德逸再度起身,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应诺。 薛仁贵啧啧嘴,有些羡慕:“深入敌后、率军突袭、神兵天降、攻陷敌城……吾辈军人便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功勋,你这厮赚大了!” “嘿嘿!” 高德逸得意一笑:“将军要指挥作战、冲锋陷阵,此等小事,也只能让末将去干了。”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仁贵瞪了高德逸一眼,转头对房俊道:“咱们何时出击?” 战略早已定下,趁敌军尚未完成集结之时突袭可散城,自然不可能坐在碎叶城等着。 房俊则看向裴行俭:“是否可以对预先制定的战略予以改动?” 裴行俭笑道:“大帅打算佯攻一下?” “知我者,守约也!” 裴行俭略一思索,赞同道:“可以!” 原本的设想是阿史那贺鲁去往可散城,继而被叶齐德安置于附近防御某一段河道,而后薛仁贵率领骑兵长途奔袭,自贺鲁防区强渡药杀水,猛攻可散城。 可现在贺鲁被安置于拓折城,可散城周围并无可乘之机,依旧按照计划强攻的后果便是伤亡大增,不划算。 “佯攻一下,使得敌军收缩防御,守约率军后退至恒罗斯,同时大军出发与之汇合,咱们在恒罗斯与敌军摆开决战阵势,高德逸则前去偷袭拓折城,事成之后联合贺鲁甚至阿罗憾,直插可散城,即便不能攻陷可散城,只需焚毁其粮秣军械,大食军队必然溃败。” 裴行俭说了一番,而后提醒房俊:“应当尽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拓折城交给阿罗憾,许以厚利,若能将其拉过来,此战必胜!” 房俊点头道:“正该如此!” 他对阿罗憾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但对方既然是波斯王族,与大食人自是血海深仇,如今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归附于大食,可一旦有另外一个选择,大概率会反水。 贺鲁与阿罗憾都归附大唐,偷袭拓折城便不费吹灰之力,尽可能减小损失,反攻可散城后阵之时,自然威力巨大。 (本章完)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天唐锦绣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