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四季如春的大理,霜降之后数日,清风渐至,还是略微有了“一雨成冬”的寒凉。和煦的初冬暖阳洒在青石街道上,个玉雪可爱的孩童咯咯笑着玩闹,被街角一个傀儡戏摊子给吸引住了,好奇地围过去看。 小孩子并不太懂戏中男女的纠葛,只是好奇地一会儿盯着傀儡一张一合的嘴巴,一会又去瞄老人的嘴巴。这老人嘴皮丝毫不动,并没有张口说话。那孩子们便道是傀儡真的会讲话,兴趣盎然地欢呼,要去摸那玩偶的脸。老人丝毫不以为忤,脸上虽然不带一丝笑,却温和地将桌上玩偶一一递发给了这几个孩童。 “听说昨日镇南王府大发赏赐,便连咱们这样巡街的小兵,路过王府大门都有打赏。可惜咱昨天不当班,白白失了那许多彩头。” “是得高兴,听说皇上不久就要立世子爷做太子的,世子妃这一有喜,便也是未来的皇子公主。我说,咱哥儿俩也往王府门前转转?兴许今天还有赏钱发!” 孩子们只图个热闹,看了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走了。那老人留恋地再守了一会儿摊子,直到夕阳西斜,才慢吞吞地收起围布与桌子,摸出两支钢杖拄着走了。 只是他笑的时候,脸上也无法作出笑的表情来,仍然是僵硬空洞,根本没有半点喜悦之意。笑了几声之后,他也觉得兴味索然,停了下来。 他学武了,学得还很快,连普通的卫士都夸赞他;他成亲了,整个大理国欢欣庆祝,似是为了补偿他当年未能收到的祝福。如今,段誉也要做爹爹了,大理皇室的正统血脉,有后了。 “如今我已是心满意足,不如睡会罢。”他思忖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太子爷,你该醒啦。”侍仆为难地又叫了一声,“今日是皇上寿辰,文武百官都要到朝庆贺,太子您可不能迟了。” “哪个皇上?” “我爹……是段廉义……?” 段延庆一骨碌翻身坐起,去摸自己的腿和身体。 “请太子爷洗漱。”侍仆奉上一盆清水来,段延庆缓缓将头伸过去,手却不停地颤抖。那清水中倒映出的少年面孔,正是清秀俊逸,温润如玉。 就算是历尽了大半生的颠沛流离,段延庆也还是湿了眼眶。莫非果真是上天垂怜,赐我一个美梦?莫非我已死去,如今是魂游仙境? 父皇的四十大寿……那不就是奸臣杨义贞弑君的日子? 这个时候,他只有十九岁,段氏一门的武功虽然只学个入门,但胜在年轻力壮,精力旺盛。此时他一边飞奔一边运起真气来,只觉浑身经脉畅通,无半点滞涩之处,再加上他对段氏武功早已有了五十年左右的认识与修为,早已是运用自如,解决杨义贞那狗贼,想来是已经足够了。 “想是太子爷为皇上庆寿心切,先去拜见了。”守卫打着呵欠议论道。 他还记得父亲的头颅骨碌碌滚到自己跟前的场景,那圆睁的双眼似乎在诉说着他的不幸与冤屈。 “我便亲自在此设伏,你在外围等着,我一旦得手,你便与我一齐去往大殿,与我的兵士一道控制群臣。” 他一跃而出,一剑砍下了杨义贞的头颅。当他尚在滴血的剑尖指着那个做杨义贞内应的宦官的时候,对方惨白的脸色和跪地求饶的哀恳让他快意万分。 今日能在梦中走这么一遭,倒也足以让他心怀大慰。 上德帝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和蔼慈祥,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段延庆突然觉得喉头哽咽,眼睛里竟然涌上泪意。他已经许久没有哭了,即便是双腿尽断,面目被毁,以人世间最污浊的形态苟延残喘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把恶贼头颅与软骨头宦官扔在了地上,段延庆往前一跪,抱住上德帝的腿嚎啕大哭。“爹爹,他们要害你,这些狗贼!……我将他们杀了,呜呜……爹爹,你不会再有事了。” 段延庆伏在父亲怀中哭了一会儿,渐渐地止住了,见上德帝像 既然在梦中,那丢脸便丢脸吧。他想道,只要父亲好好的,我什么都愿做。 段延庆愣了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皎洁无瑕的白衣女子的面貌来,接着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哪里有这么巧,她今日便来呢? “父皇,我去园子中透透气。”段延庆在上德帝耳边轻声道,待上德帝微笑答允后,他慢慢步出了正殿。殿侧有一个小花园,种着段延庆平素最爱的洁白茶花,多数为他亲自所栽。他背着手一株株地看过去,与自己脑海中的回忆一一对应。 “这些花好漂亮!是你种的吗?”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见这个和气的少年瞧自己瞧得有些呆住了,少女粉颊生晕,眼睛眨了一眨,仍然落落大方地道:“我很喜欢这些花。” “我叫刀白凤!”少女脆生生地答道,“我的姓很奇怪吧?不过就像你们大理有好多人都姓段一样,我们摆夷也有好多人姓刀的呢!” 女孩子接了过去,在鼻尖嗅了嗅,抬起头对他天真地笑了一笑。 大理国太子与摆夷族长千金的婚事,让这两个邦邻的结盟更加地稳固了。在婚礼上,上德帝与刀族长共同主持了仪式。但见新郎俊朗飘逸,新娘甜美娇柔,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受了这一对小儿女的礼后,上德帝与刀族长相视一笑,一齐喊出:“礼成,送入洞房!” “庆哥,你发什么呆呀?”刀白凤噗哧一笑,拉他在自己身侧坐下。 “傻哥哥,这不是梦。”见他真挚,刀白凤心下感动,主动将两条玉一般的手臂抱住他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你看,疼不疼?” 刀白凤笑着摇头:“原来你是骗我亲你,这下我可不上你的当啦……” 与刀白凤成婚之后,段延庆不再以为这是梦境,而是真真实实地放开胸怀,拥抱了自己的新生。他苦练武艺,勤理朝政,对妻子也是多有体贴。坊间早已将这位英俊的少年太子传成了神一般的人物,只有段延庆自己知道,他是为了弥补上一世太多的缺憾罢了。 段延庆打眼一看,却正是堂弟段正淳。他不动声色地挡住那道痴痴的目光,哄着怀中的娇妻道:“是个不成器的族弟,你莫要理他。” 成亲仅半年,刀白凤便被诊出有孕,段延庆欣喜若狂,上德帝也是喜气满面,连连说要立这孩儿为皇太孙,并且下令全国欢庆。 段延庆在她额头吻了一吻,心怀激荡。这一世,他要做他孩儿最崇敬的父亲。他要用自己的臂膀,为妻儿,为子民,撑起一片宁静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