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去书舍的路上,林湘遇到了眼眶发红的少年。 盒子有些眼熟,林湘想。 没一会儿,徐语先开口了,声线发哑。 用微笑和注视迫使好奇的路人悻悻移开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林湘直视着面前这双若雨洗后的天空般润泽干净的眼眸,指节无措地收紧,贴合在卷成桶状的画纸上。 “好。”林湘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林湘记得这个典故。虽然她送的只是普通礼物,并无风月之思,可徐语这样郑重其事地归还回来,一双眼睛染着久哭后的嫣色,显然是……断情之意。 只是一天拖一天,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感情的事再郑重对待也不为过,又何况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的真心呢? 两人并肩走着,林湘小心翼翼打量着身侧的小少年,他很安静,低垂着眼,消沉郁郁地向前行。 小院、书舍、食坊……林湘思考着自己常待的地方,似乎都不合适。她的住处太私密暧昧,书舍有寻书他们在,而食坊……她已经吃过早餐了,柳大夫也说过,不要随便请一个郎君吃饭。 “我们去奚河南桥那边转转?”想了想,她抛出一个提议。 徐语愣了一下,然后应允了她,抱着盒子跟在她身边,看她同邻家的大夫打过招呼,也等她进书舍放下画卷再出来。 说实话,她很紧张。 早不是二八少女,对该怎么处理少年人那种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林湘是真没法子。 “林湘姐说吧,我听着。” “这话是真的,但也不全对。” “娶亲时,我的确是偏向于年纪大些的郎君,但有件事我没告诉旁人,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算第一个知道的?就是,是,我其实……”顿了顿,她说:“其实不太想娶亲。” 果然,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太出格了些,都把徐语吓到了。 “总而言之,我对娶亲没太多兴趣,从没在意过谁;平时又独来独往、循规守矩的,日子过得闷得紧,可以说是很、呃…对,很无趣的一个人,因此也没被谁在意过。所以,小语,知道你的想法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应该说什么——‘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才没有。”徐语反驳。 “我清楚自己的性子,”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林湘道:“怎么说呢——我这人差劲透了。总是喜欢逃避问题,脸皮又薄,总害怕是自己猜错了、挑明白反而丢了脸。其实这件事早应该告诉你的,犹犹豫豫拖着不说、一味的冷处理,是……是我不好。” 她说不下去了,停下脚步,面对着身旁比她矮了一头的少年,林湘歉疚地垂下了头,“小语,对不住,这些天惹你伤心了。” 站在河畔的垂柳边,他喜欢的姑娘向他聊起她的心情。今天的天气那么好,她穿了件碧色的绸衫子,手里拿着根枝叶泛黄的柳条,辫子和往常一样松垮垮扎在右边,眼睛比奚河流淌的水波还要柔和。 徐语鼻头一酸。 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来惹他哭呢—— 柳枝被丢在了地上,对方手忙脚乱掏出一方素帕来,徐语没接,遮住了哭花的脸,他整个人蹲了下去,怀里的木盒棱角硌着小腹和腿骨,微微的疼。 于是她不再说话。 他想从当中去分辨出一步开外的那道呼吸。可是它太轻了,风没那么好心把它带到耳边来。近处很安静,徐语的头埋在怀里,抽噎时能从缝隙中瞥见前方一片浅 徐语总是盯着它,浅碧色一直没有移动的迹象,自己不让她说话,那人就半点响动都不敢制造了。 什么人呀,明明很能猜透人的心思,他哭一哭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抱个盒子就弄清了他的打算,做出来的事却永远那么笨—— 她偏那么笨,非要敞敞亮亮地把心里话都告诉别人,正正式式地做个了结。 自己把一颗心捧给她,她认真看了,不能要,然后珍重地退回来,温柔地说抱歉。 徐语慢慢收住了眼泪,擦掉脸上的水痕,他仰了头问:“我的脸是不是花了?” 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都没用上,林湘愣了愣,认真观察他脸上的妆。 于是,她实话实说:“花了,但不丑的。” 于是徐语微笑起来。 林湘小跑着去鸣玉坊为他打来了擦脸的水,洗净脸上的残粉,徐语有些不适应,年岁渐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素净着脸。可在她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眨眨发酸的眼睛,他故作轻快道:“喏,林湘姐,这盒子还给你了。” “嗯,”徐语轻轻颔首,“我知道。” 流言蜚语不必更多了。 谢谢你带我去那里,与我说这些。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