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铺出来后,林湘回了书舍,继续画她的画。 寻书这就买午食回来了? “谢谢。”匆匆撂笔,林湘忙站起身道:“碗以后我自己端就好,你不要动了。” 元宵口不能言,却识文断字,所以,来书店不久后,林湘就给他裁了一迭方纸片,又配了根方便写字的短铅笔。两样东西平时就装在他腰间的荷包里。 林湘还记得,他最初收到纸笔的模样。像无波的池塘突然被投下一粒石子,情绪泛开,从眼瞳到眉宇,先是错愕和讶然,随后,指着纸片,元宵看向自己,眼中溢满受宠若惊的探询。 得到肯定的答复,元宵嘴边这才翘起小小的笑弧。接了纸笔,就着手心、握住笔杆,他郑重写了许久,最后,忐忑地将手心的纸片翻过来给她瞧。 笔画歪扭而生疏,结构松散而偏斜,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握过笔了。或许,正是清楚一笔字拿不出手,元宵才将简单两个字写得那样认真。举着纸片的手指在纸上摩挲,大概是怕被她嫌弃,元宵紧张地盯着她瞧,小麦色的皮肤染着极不显眼一抹红晕,若不是林湘对色彩敏感,都发现不了。 可是,现在这个站在她面前,沉默内敛,始终不肯看她的元宵一点也不可爱。 她伸手接过这份判决。 [东家识得今早那位公子?] 完全没想到他是想问这种事,林湘把纸放下,“是说尚黎光吗?我和他之前见过一面。” 元宵笔杆摇动,很快,纸片被再次推过来,纸上是极直白一句:[东家见他不开心,读那句诗更不开心。] 明明元宵这些日子一直躲着她,为什么还要在意这种小事呢?她不开心的理由,是没办法对人说的,更没法对他说出口。 [不要不开心,和我说,我会帮你。] 所以,元宵一直认为,不开心也好,麻烦也好,只要能说出口,只要能被人知晓,便就消弭、解决了一半。 手上的纸片轻飘飘的,重量却似千钧。 ——元宵是认真的。 那双澄若泉溪的眼眸写满邀请,仿佛,只等她一个开口,再苦再难的事情,他都能为她做到。如同坚实而无言的树,他总是做身边人的依靠。 从小,她就没几个人可以依靠,但来这里之后,身边的人待她都很好——再没有更好的了。 尽可能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她把纸片放下,做出轻松的样子,仰脸对着元宵一笑:“总之,只是这样,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倘若他日后还来,我们将书钱少算一些,就算是将功补过了,元宵,你若想做些什么,到时就替我给他斟一杯茶水,这样好吗?” 得了答案,对方收回她放在桌上的纸片,转身走了——同样也半点儿不愿和她多相处。 挽留脱口而出。 [怎么了?]她知道,元宵在问。 只要她开口,过分顺从他人的元宵想来定会答应,可能说什么?再待一会儿吧,还是……别躲着我? 懂事,体谅,谦让,退步。从小,书本和大人就这样教。 脸上扬起笑容,未及说什么,元宵已然折返,高大的体格遮蔽了光线,在她脸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只有顶好、顶亲近的朋友才能知道的、属于彼此的秘密。 「为什么还是更喜欢别人呢?」 泄气地看着元宵澄净的眼瞳,林湘问出她打小就想问出口的话。 纸上潦草地写着:[我想不通。] 林湘糊涂了,他想不通什么呢? 第二天,顶着日头,林湘照例在辰时将末的时候携着画卷进了书店。门边的风铎叮里当啷地响,像给炎热的天气伴奏,倚在柜台边随意揩几下汗,她抄起柜上 咕嘟嘟咽下一整杯,林湘扭脸去放茶碗,却发现进门时在擦拭柜台的元宵早停下了手上的活,好大一高个儿就那么直直戳在地上,等她注意到,才慌张张举起了右手,学她平日那样摇在脸边晃,缺乏表情的眉眼笨拙扯出两个笑涡来。 “你也早上好,元宵。” 傻乎乎的。 突然间,林湘不想再探究了,终归,元宵是把她当作朋友的吧,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