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林沅受封穆城王一事给本朝时局带来多大动荡,对于身居闺阁的公子们来说,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可能被指亲的人选。 也吹到了尚黎光耳边。 穆城是今上旧日的封地,真龙蛰伏之所,给一个商家女这样的封号,今上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母亲要阿姐好好在翰林院修书,莫掺和这内中的风云。他们一家自开朝起就从不掺和朝内党争,上顺君下牧民,几经沉浮,起起落落,才熬出如今的声名雅望,自然不愿败在己辈手里。 多日以前,尚黎光曾远远见过那家书舍。 尚黎光依言掀开帷裳,朝二姐所夸赞的那笔好字看去,乌木招牌上,澄金的题字在午后的日曜下流转着炫目的亮光。 这笔迹不是他们熟知的任何一个名家所写,二姐满怀期待入了书舍,希望能结识这位大家,却很快败兴归来,她没能从店家口中问到招牌的由来。 他有一副天赐的好记性,连多日前见过的一面牌匾,其上笔锋的每一次提落转挪,都能回忆得毫厘不差。而这画上的题字呢,尚黎光又临摹多年、品鉴多年,熟稔几同出自己手,因此,虽然二者风格不似、笔力不同,但神意和用笔上的相似之处,尚黎光还是认得出的。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只要有这个可能性—— 英雄出时势,时势造英雄。 隔日,他早早动身,亲去了一趟书舍。 帷帽坠下白纱,遮覆了来人的面容,帽沿数条由红绳牵系的玉片垂落,饰在他细得晃眼的腰间,在行步时起伏相碰,激出阵阵悦耳的玉鸣,而和着这玉声,蔻梢绿的裳摆若浪起落,间或露出一丁点儿惹人遐思的雪色下裳。从头到脚,浑似副清雅至极的画卷。 ——尚黎光。 这个时节看见对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乱了呼吸,心神不定的林湘只好佯装未曾看见此人,继续在纸上作画。 “书给我就好,这里结账。”见林湘姐只顾埋头画画,寻书起身接待客人。 戴着帷帽的公子开口,轻唤一声身后捧书的小厮,余音立即上前,银货两讫。 寻书正心里纳罕,便见那锦衣公子抬手取下遮面的帷帽,将其悬置于腹前,紧接着屈身一礼,恳切而郑重: “您、您千万别多礼……”移步避让对方的行礼,寻书受宠若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作惯了伺候人的仆从,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这样一位高贵温良的公子。 “烦扰这位在作画的姑娘,您——”像是这时才看清林湘闻声抬起的面庞,尚黎光话音稍顿,随即声线更染叁分笑意,问:“姑娘,您知道?” 满分的社交技巧。 如果不是早清楚这位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入门第一眼便能认出她来,林湘恐怕没法对这种暗示不为所动。 “抱歉,恐怕没法帮到你。那位大家不爱见外人,也不喜自身墨宝外流,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求到了这一幅字。” 这就够了。 说话间,不着痕迹,尚黎光又打量了这位林家女一眼。 她抗拒自己,也不愿意回答他的疑问。后者可以理解,倘若笔迹真是俞鹤汀所留。但前者…… 此事兴许另有隐情。 “对了,上次公子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春阳集》里不错的诗作有许多,我不是懂诗 咬了一下嘴唇,林七似在纠结要不要说,最终,淡粉色的嘴唇轻启,她颤着声念:“岂怯群芳色——” 印在《春阳集》第叁十二页,右下角,佚名所作的咏物诗: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岂怯群芳色,点春一脉青。 林湘背下来是很久之前,但真正记在心里,也不过上个月的事。 杀了林沅,就是毁了尚黎光无限光明的前路。 而比改写他未来更沉重的是,他不过是无数人中的一个缩影。 艰难说着,到底心中愧疚,林湘便鼓足了勇气,想看看对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可事情的发展全不同于她的预期。 vvvvv (春阳集收录版):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岂怯群芳色,点春一脉青。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候风衔蕙种,待露湿园庭。 两版的区别蛮大的,很能反映尚黎光表里两重性格。 将就看吧,我不会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