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姐因家里穷,也很乐得到池家来,见她娘又没异议,自己自然也没话可说。只是一样,一向见贺台身子骨不大好,讨个姨奶奶进门,无非是为生育。就怕连她也不得子嗣,将来这家人又要摒弃了她。 “这也不怕,二爷一向是那样子,你看着丫头们服侍两日就看会了。”玉漏说完,见她还是略有愁态,揣度出意思,便扶她慢慢坐在榻上,“这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你想想,你是老太太的娘家亲戚,将来即便无功,只要无过,谁还敢怪你什么?” “正是因为恩爱,更不会难为你了。”玉漏窥她一眼,又添一句,“就有什么,还有老太太替你做主呢。” 玉漏见她还不放心,又说:“我虽然不济,你往后有难处,也可以来对我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说到底这主意还是我和老太太提起的,把你要到家里来,难道就撇下不管了?我也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起身和玉漏连行了两个礼。玉漏见果然没看错她,便也十分大方,回房去和池镜商议,预备拿出十两银子来,替媛姐置办些好衣裳。 次日早上,池镜歪在榻上,见玉漏果然开箱子拿银子替媛姐开销,他也心思一动,走来道:“既要做人情,索性再大方点,多拿些钱出来,一并替媛姐打几件像样的首饰,免得抬过去时不好看,二嫂要奚落她。再则老太太见你想得如此周到,更要谢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娘家的亲戚,也是顾全她老人家的脸面。” “谁舍不得?”不想给他看得过于悭吝,一横心又拿了十两出来,一手掂着一个,“这个给她做衣裳,这个给她打两副首饰。”又禁不住小声抱怨,“这算什么事啊,二爷纳妾,老太太嫁外甥孙女,倒要我出钱。”一连啧了好几声。 她只当他是说要媛姐替他盯着贺台,哪里想得到他心冷意冷,筹谋的是桩更歹毒的事。也不理论,照旧要将箱笼阖上锁好。 “你要银子做什么?”想必是节间,要拿钱外头请他那些朋友的酒,便劝,“你身上还没好全呢,老太太不许你出门。何况今日你也不好出去,家里那么些男客等着你应酬。” “送什么礼?送礼自有大奶奶那头打点啊。” 玉漏登时猜到,八成是节下要给他外头那女人送钱开销,这事情自然翠华那头是不管的。她只得嘟囔着问:“要多少?” 这还不多?那女人比她还会花钱呢!她这节下不过是赏满院丫头婆子们不过费了五两银子,她要做什么使用,能用去二十两! 官中打点。你不过外头送些不三不四的人,也要这样多?”说到“不三不四”四字时,口气咬得略重了些。 “那你是不是要学你大哥呢?”玉漏似笑非笑地仰起脸来睇他。 谁要和他吃醋?玉漏心内很有些不自在,立时敛了不高兴的神色,痛快拿了两锭银子给他,“你拿去好了,横竖这些钱也有你的份,我才不是大奶奶,谁管你花到哪处去。” “谁要问你?”她一并将另外十两银子也递给他,“横竖你要叫人外头办东西,就一并叫他们打两副好头面来给媛姐,不拘什么样式。” 永泉便笑,“这玉娇姑娘,比萼儿姑娘还厉害,大爷这一向,十日倒有六七日在她院里。想必近来没什么可玩的了,玉娇姑娘又请左右邻妓将她们的几位阔气老爷拢来,在她那房子里开设赌局,陪着大爷取乐。” “起初还好,近来像是常输。”永泉进来前来,“不过大爷没所谓,他自有来钱的地方。” 外头乱哄哄的,问永泉才知道,是一些远房的堂表兄弟们伙同着几个管事的在隔壁一间小花厅内赌钱吃酒。这些人到他们家里就跟老鼠掉进米缸里,不论主子奴才的油水都想揩一遍。自然里头有些钱的,奴才也想揩他们的油水,因此不分上下,都能玩得到一处去。 翠华这里自起床就为下晌家宴之事忙得脚不停,调遣婆子,增减菜单,今年请的外头的戏,又拿着戏单子在看。 玉漏坐下道:“急倒是不急,不过先来告诉大奶奶一声,节后再请一样的。也不是为我,是我想着替媛姐裁几身四季衣裳,所以不费官中的钱,我自己拿钱出来,也不费家里的人,外头请人做。” “老太太是忙得没想到,你看今年这中秋,赶上四妹妹的事有准了,来了这么些亲戚来道喜,她忙着应酬那些老太太太太们还应酬不完。媛姐如今是在我院里住着,我还能当看不见?”你了。” 恰好此刻有个婆子提着几盒点心,拧着两匹缎子进来。翠华还隔得远远的一看就看出不是什么好料子,准是哪家穷亲戚节下打点的,和那婆子好笑起来,“这点东西还拿来我过目?你们照着单子入库就是了。” 玉漏脸上难堪,她娘实在小家子气,就送这点子东西还唯恐人不记得她的人情似的,一定要拿到人前现眼。 是差得少见,玉漏听出来,只得道:“留着赏底下人裁衣裳吧。” “有什么可多心的?不过物尽其用罢了。” 玉漏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不过又怨不上她娘,难道大节下不许她送礼来?这府里的人更要议论她娘家连个礼数也不懂了。也怪不上翠华。稍坐片刻再坐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今日因是中秋,合家团聚,不许他出去,所以兆林就赖着不起。早上人进人出的吵闹得他本不耐烦,又见她叫,益发没好气,“叫我起来做什么?不是有你操持?我起来也不过是闲坐着等下晌的酒吃。” 一听是大老爷叫,兆林未敢捱延,忙起来洗漱更衣。翠华斜着眼在榻上看他,也不知哪世的冤家,夫妻一场,倒常日见不到他人!从前有个林萼儿,现今听说烦了,又缠上来个秦莺,裹着他一天到晚不归家。 “晓得了晓得了。”兆林换好衣裳,从镜前向榻上行来,“我还能往哪里去?先给我盅热茶吃,吃过好往大老爷那头去。” 兆林歪在榻上好笑,“你又知道莺儿?” 她半喜半忧,免不得要嘱咐他两句,“我劝你醒着神,你在衙门里那些事,给老爷知道了,看他打不打你。” 翠华啐了一口,转头也笑,“能赚钱是好事,只是你不要傻,外头那些女人你以为真是为你?还不是为你那几个钱。” 兆林忙笑着摇手,一副讨饶的样子,表示不想和她因此事纷争。吃过茶到外头应酬了一会相公们,趁大老爷没注意,仍拣个空子溜出来往秦家院去。 家团圆的日子,他怎好撇下家人往咱们这里来呢?妈不要想了。” 玉娇懒懒地笑着,“人家倒有客,您竖起耳朵听,是不是在吃酒?她们姐俩的客虽不算大富大贵,可都是有人情味的,这节下,还要抽个半日空子出来陪他们这里乐。不像咱们那位大爷,这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还想得起我么?” 兆林反剪着双手笑,“我不来,还不知你背地里要如何埋怨我呢。” 兆林立在窗前看河上许多游船画舫,才子佳人,好不热闹,回头对她说:“不如我们也到船上去?” 兆林又道:“那我领你到庙里去拜拜?” 那神情不像是抱怨他,倒像是在自怨自艾。兆林有时候觉得她藏着许多心事,问她她往往笑一下就过去了,又故意要露个苗头给他看。也许就是这份神秘,使他到那股新鲜劲迟迟过不去,喜欢她的时刻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长久。 玉娇往炕桌上歪过去,仰着面睇他,“一会你走了,我看着门前花好月圆,只会更觉孤单。不如不来的好。” 玉娇抬手拨弄了他睫毛一下,他觉得痒,笑着仰开脸,她刚要收回手,又给他揿住了腕子,凑下来缠绵地亲她一阵。 兆林笑道:“她早习惯了我不常在家,若问我我也是照实说。” “夫妻间,扯谎来扯谎去的倒没意思,她不问就罢了,只要问,我都不瞒她。至于她生不生气——难道我骗她她就不生气了?” 他也是老实说:“不喜欢了。” 他胡乱咬了那饼一口,拿下来道:“这又怪了,既不要知道,又何必问?” 兆林笑了一声,觉得女人生来复杂,年纪越大越复杂,像他们老太太,那肠子简直弯得没道理。但玉娇还好,他知道她常对他说谎,却不怕他知道似的,说谎说得很敷衍。 总之半句真半句假,反弄得他晕头转向,仿佛更着迷了些。他知道她喜欢耍钱,挥霍起来毫不手软,然而对那些女人一贯爱的衣裳首饰也未见得有多在意,好像花钱完全是出于一种报复态度。其实他不爱赌,赌钱的人都是因为想赢更多的钱,他是犯不着,他原本就有。但那是她喜欢的花钱的方式,他也乐得满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