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副自在的样子，“天真要塌下来，你也扛不住不让它塌，何况太太又不是你我的天，何必在这里干着急？我外头还有事。” 翠华拦他不住，只好一遍遍地打发瑞雪去那头打听。不多几时，就听见桂太太被叫去了，一并给叫去的，自然还有大老爷。 小半个时辰过去，先见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出来，显然受了桂太太牵连，给老太太狠骂了一顿。 老太太恨恨地睨她一眼，冷笑道：“你这会又装起病秧子来了，倒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我这把老骨头在险些死你手里，我还没喊冤呢！”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气得声颤，连笃了几下脚。玉漏见状，忙上前去抚她的背。她便向玉漏胳膊里一歪，咳嗽两声，颤颤巍巍指着桂太太道：“砒霜的事你不承认，耽搁我用药的事明摆在这里，你还不承认，你是打量我不好将你移送官府。好好好，我拿你无法，摊上你这么个媳妇，是我前世造孽，我自认倒霉！你给我滚！” 几个上年纪的妈妈便斗胆劝桂太太，“太太先回房去吧，先回去——” 正是此刻，老太太倏地平复下来，端直了腰，眼睛冷钉在毓秀头顶，须臾叫那卢妈妈。卢妈妈忙由人堆里站出来答应，“老太太您吩咐。” “声气”两个字咬得极轻，但似个千斤坠砸在卢妈妈心上，她是跟她最长的人，自然领会这话的份量。好在她话里并没有怪罪卢家的意思，只是单怪毓秀，所以一句情没敢讨，任由两个婆子来拖毓秀出去角门打。心想着，反正媳妇死了还可以再讨。 不待别人，那卢妈妈亲自弯腰下去狠掰她的手，指挥着两个婆子，“快拖她出去！免得闹得老太太耳根子不清静。” 老太太道：“将他们都交给二奶奶安插吧，看哪里用得上就派去哪里。” 不承想这才是发轫之始，今日裁撤干净桂太太干屋里的下人，次日玉漏就听说，连太医也不叫请了，只按先前的旧方配了药送去。 金宝道：“自己煎嚜，可怜桂太太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里会做这些活计？听见送午饭的人说，为煎药，手上烫了好大个泡。” “舅老爷在杭州，山高皇帝远的，谁来问？纵有些亲戚往来，谁还真能管咱们家的事？何况桂太太理亏在先，娘家人避还避不及。” “大奶奶和二奶奶呢？没去伺候她？” 经霜老（十五） 老太太听说后，对着大老爷把嘴一撇，漫不经心抱怨，“唷，她的钱还多呢。说起来也都是钱惹的祸，要不是为这份家财，她也不敢逆道乱常来害婆婆。这也是你们多心，我早晚都是要死的，难道能把那些产业带到棺材里去？还不是都是你们的！” 老太太也只是淡淡地把嘴角向下一挂，“谁晓得你们的心，都是外头孝敬。” 老太太听说后才放宽心，养了几日精神，重又打理起家务来。 老太太听了生气，怪她没有主子的威势，茶碗盖子嗑地落在茶碗上，“你去传我的话，革这两个婆子一月的银米。” 待她去后，玉漏便在跟 老太太点头道：“是这缘故。不过二奶奶脾气虽有，性子却直，也有些压不住人，这些老婆子们谁会怕她？何况咱们家许多老妈妈们，在这府里混了几十年，都混成人精了，养得十分怠惰，一般年轻的主子，还支使不动她们。我呢，也真是上了年纪了，比从前不足，也有难看管的地方。” 这不正是个及锋而试的时候？玉漏便在旁提议，“老太太说得是，那些老妈妈们怠惰也是有的，何况 老太太无奈笑笑，“你这主意虽在理，可那些人谁肯轻易出去？在这府里，既省了家里的口粮，每月又能领些银米，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老太太想着由别处调来的不放心，又觉她眼光毒辣，从前又是在这屋里服侍，对这院里的人都有些了解，便问她：“你瞅着我这院里谁能当这份差？” 老太太啧了声，“就是没几多才干。” 提到毓秀，老太太又觉得跟前丫头太能为了也不好，还是忠实敦厚要紧！自己就笑了笑，“要那么些才干做什么，又不是去当官，手脚机灵就行了。就依你，把丁柔提成一等丫头吧，补毓秀的缺。” 老太太又道：“终归还是有个缺，你方才说裁去些上年纪混日子的老婆子，另补些年轻的进来，很有道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我看二奶奶也办不好，那些人还不缠死她。” 那顾妈妈在这院里混了许多年，因为池镜从前不在南京，常年不受重用，不过管管这院里的丫头，正可恨英雄无用武之地。当下一听，总算有份权力落在头上，心里自然高兴，少不得也对玉漏另眼相看，直在榻前赞叹，“到底是我们奶奶有本事，能得老太太器重，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沾光。”说着把那边池镜嗔一眼，“往后再不用指望我们这不理事的爷了！” 玉漏听这风向真是转得快，前头还很嫌弃她出身不好，为池镜直抱屈呢。不过人都是这样，见风使舵，也是见怪不怪了。 顾妈妈连连答应，“是这话，否则都成了他们的天下了，咱们净是花银子养些没用的人！” 玉漏疑心他这话不是真心夸赞，也玩笑道：“什么仰仗我，连我还是托你的福，还要指望你认真读书，将来像老爷那般为官做宰，替我请封个诰命，那才算露脸呢。” 说话听见那头在摆午饭，玉漏却燥热得不想吃，只摧池镜去吃。池镜也不过才从史家回来，给太阳晒了一路，也热得吃不下，便吩咐青竹，“饭且摆在那里，先来一碗冰酥山消消暑热。” 原来是络娴和她手下的高妈妈管着访班查值，遇见那些偷懒耍滑厉害的，要赶出去，就去回老太太，如今却要来回她，她倒像成了络娴的上峰，做嫂子的自然会心里不痛快，何况还有素日的过节。 池镜又一笑，“二嫂一闹，恐怕连二哥也要对我存些嫌隙。” 她问： “这些时光顾着伺候老太太的病，倒没留意二爷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你可去那头瞧过他？” 玉漏见他还是那淡淡的神色，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对谁能有几分情谊？刚认得的时候，以为他很记凤翔的情，还不是照样对他背信弃义。感念着凤太太，后来凤太太一死，也从没再听他提起过她。 她想起上回在娘家他对她发的牢骚，便试探道：“听说桂太太的病愈发重了，老太太又不给请太医，又没人理她，我看她是难熬过今年了。不知她死了，大老爷是就算了呢，还是续弦另娶？或是轻省点，将那院里的哪位姨太太扶正？” 他却全没意思的样子，反劝她，“这种事你最好少去管，大伯和老太太还没想到那么长远呢，何况大伯是长辈，你去操这种心，没上没下的。” 饭后池镜看出不对来，便故意来缠她一起歇中觉。外头莺啼蝉鸣嗡嗡地闹得人昏倦，太阳猛烈地晒在地上，绣鞋踏上去也会觉得烫脚，下人们都不 玉漏也有些困意，却在榻上硬挺着，“我不睡，一会儿兴许老太太有事要叫。” 玉漏推说“热”，却也将将就就地给他放在床上。如今铺了竹席，皮肤骤然碰到还有点凉意。 一向都是他睡外头，因为男人起夜方便。玉漏偏往里头翻去，咕哝道：“我睡外头？那不是没上没下的？” 玉漏没吱声，蜷着身子面向壁隅。她心里那一点点火气平复下来，不由得反思自己，真是不应该，怎么今时今日，仅仅因为一两句话就和他怄起气来？她抠着那帐子，那湖绿 竟看不出她有如此小性，池镜只得翻来将她搂住，凑在她后脑勺小声说：“忠言逆耳，不过你不喜欢听，大不了我往后不说了。” 几下后，他也像是生了气，也翻过身去不理她。沉默一阵，后来竟都睡着了。 玉漏转头向镜中一照，的确从没有画眉的习惯，亏得没这习惯！此刻已经是过度亲昵了。 提及玉娇，池镜有丝心虚，起身走到榻上去，“你们姊妹俩是有点像。” 她是瓜子脸，不过胜在腮上有两片丰腴的肉，看着并不刻薄。她的长相很能骗人，只有他知道她的心有多么锋利。 “惦记她？”玉漏怅然地对镜笑起来，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薄情之人，玉娇走后，很少想到她。可一旦想到，不免唏嘘，也怕她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