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 / 1)

然而虽然答应,到底气不平,总觉得是给人暗里算计了一遭,因此商议起婚事来,凡事都很勉强,只推给燕太太去办,“你是他的母亲,他要娶媳妇了,自然是你去操持。你看着办吧,第一趁着你老爷在家,尽快办了,免得他回京去,连儿子的一杯喜酒也吃不上;第二要好看,不要给外头论长论短;第三不要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就马虎,兆儿贺儿娶妻的时候是什么样,也不能短了镜儿的。” 不过又不是她的亲儿媳妇,连那儿子她都不大在意,何况是那媳妇,再则又是她老爷定下的,老太太也应了,她更没话说,也敷衍地张罗起来。面上的排场却不能敷衍,自然一切是比着大爷二爷的例子,一面先遣了两位媒人去说和,一面在这头合八字看日子,终于定在二月末迎亲,因为三月二老爷便要启程回京。 玉漏自然也不必急着进府,这一年倒得在家清清静静地过个年。说清静也清静不下来,池家打发过来走过场的下人不断,这事渐渐传出去后,还有他们家两边的亲戚就应酬不完。 她三婶出身比秋五太太强许多,原是买卖人家的姑娘,生意虽做得不大,到底娘家有几个钱,因此一向瞧不上秋五太太,嘴里虽是叫“二嫂”,也敷衍得厉害,但到底心不服。这回却是心服口服,谁能想到她养的女儿竟有当上侯门奶奶的一天! 秋五太太一壁揉面,一壁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丫头先时不是在他们老太太跟前服侍?那三爷日日往老太太跟前去请安,就瞧上了,暗里和他爹一说,他爹也看我们三丫头好,这就成了嚜。” 一时玉漏往厨房来提茶水款待正屋里那些亲戚,她那双眼便直望着玉漏笑,那闪动的微光里,有嫉有恨,更多的是鬼祟的好奇。 背地里都说玉漏在池家当差时就不老实,暗地里勾引三爷,否则怎么会瞧得上她?也有说玉漏自小不爱说话是因为城府深,还有说玉漏只怕已有孕在身,否则怎么日子定得那样急? 她的眼睛仍多时放在支摘窗上,不由自己地盯着底下王家院里的动静。西坡与那何寡妇的事也说定了,日子比她的远,是在明年夏天。她心里暗松口气,总算不落人后,有种她先抛弃了西坡的胜利感。其实是自欺欺人,所以还是高兴不起来。 果然隔会听见登登登一群脚步声,非但廖妈妈这一队上来了,连她家那几位婶娘伯娘堂姊妹也跟着上来,一群人乌泱泱挤在屋里,玉漏简直怀疑这屋子要塌下去。 秋五太太应酬池家的这些管事妈妈们也算有了点经验,忙请她在妆台前坐,一面端上茶果点心来,一班亲戚家的女人都帮着尽心迎待。 不及玉漏自己起身,她娘并她三婶先抢步过来将她连拉带扯地由床沿上拧起来,“快快,这时候量好了二月里才能做得出来!” 廖妈妈呷着茶半笑不笑道:“都好,就是忙得不可开交,马上要给老太太做寿,又赶上年关,府里头但凡生着腿的,都没有个坐得住的时候。偏巧三爷和姑娘的事也凑到了这时候。” 廖妈妈碍着情面起来和她福身,“亲家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还不都是我们分内的事。”然而眼色却是淡淡的,只在秋五太太面上荡一荡,便荡开了。 玉漏心下看不惯她们赶着巴结这些妈妈们的样子,心想这些人你去奉承她做什么?她张着胳膊背过身,没理会,料定池家这些人必然也在猜她到底是使了何种手段拿住了这桩好姻缘,肯定也不会往好了猜。 这时候想到,也许只有池镜,尽管他也是迫于无奈,但在这些猜忌鄙薄的目光里,他的目光看她还算得上一种温情。她心下一算,倒有一个来月没见过他了。 隔两日连秀才的官疏通下来,元夕后便拜马上任。连家三喜临门,又是为玉漏之事来贺的,又是为连秀才之事来贺的,又是为年节来贺的,连玉湘也从胡家赶回来帮忙。 好了前街上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着人看了黄历,择定年后搬家,连搬家的人手也都找好了,跑不出就是衙内那班差役。 秋五太太忙搁下茶盅乜她一眼,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过是些家务事,买下人是一笔钱,往后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每月还要放月钱给他们,一点不上算。”棺材里去。二哥不是说要寻一房小妾进门?回头人家生下个小子,你省吃俭用那些银子,都要落到他们母子手上,这就上算了? ” 玉湘端着两碟点心摆在桌上,也道:“眼下不是省检这个钱的时候,一来那房子大,不比这里,七八间屋子,娘一个人哪里拾掇得过来?二来爹升了官,也要有个做官的样子,客来客往连个通传迎待的下人都没有,叫人瞧着不像个样。三来,马上玉漏要出阁,许多琐碎的事还要人去办,娘拢共两条胳膊两条腿,哪里跑得赢?” 她三婶四婶听见都闷头笑起来,秋五太太觉得好没意思,偏拿这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说,紫胀了面皮。 秋五太太只得嗔她一眼,“身上那些油污还不是为你,家中日日有客来,我不得时时刻刻在厨房烧火烧饭款待?哪得空换干净衣裳?” 秋五太太想到一桌的鱼肉酒饭便心疼银子,抱怨道:“他爹在官场上打点就花了七八百两,又是那所房子,这一向又是应酬来客,又是送过年的礼,眼下大丫头又说要置办下人,家底都掏空了,我还不晓得到时候摆席的银子从哪里来!” 这一向池家来人也没说起过这事,走过场也还未走到那一步,玉漏没好问,有点怕池家因看不起她,连聘礼也是从简。转头又想,那也没话可说,毕竟她们连家也拿不出什么体面嫁妆,她爹娘是千匀万挪的才凑足了几十两银子去替她打了副像样的头面。 旁的没多说,吩咐了小厮一径抬进屋内,又将玉漏叫到一旁低语:“三爷在前街马车上等着呢,有话要和姑娘交代。” 因年关在即,街上益发川流不息,路上湿润润的,早上才化过霜,风带着凛凛的寒气。那马车停得离巷口老远,玉漏猜,池镜一定是怕给她们家来往进出的亲戚看见,有意躲得远远的。他烦她们连家的人,正好她也烦他们池家的人,算是扯平了。 慢慢想起倒有桩正经事说,“我们年后就搬家了。” “就在这街上。”玉漏往他肩后递下巴,“前头有所宅子,我爹已经和人定下了,原是位老秀才家的祖宅。” 按他们家的排场,一定是八人抬的大轿。玉漏蓦地联想到,婚前的男女是不该见面的,她忽然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你今日怎的想着来?” 玉漏任他握着,“收了,只是不知是什么?” 打发他来送,恐怕老太太并不知情。玉漏有些惶然不安,“就怕老太太听见了生气。” 玉漏瞪圆了眼,“那岂不是把你的钱都花完了?” 玉漏讪着想,恐怕多少是要折一点,她娘岂有不私取私拿的?但这话不好明说,想来他也料得到。她看见他脸上有些疲态,免不得要关心两句,否则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你近来也忙坏了吧?” 有一点火星飞上来,仿佛跃在眼中,使他眼睛里倏地明亮起来,“我那几间屋子现下在重新装潢,做新房,他们在乱着添换家具,床也命人重新打了一张,大概年后就能得。还是紫檀木雕花的,不过换个样式,我是喜欢紫檀木那颜色,不知你觉得怎样?不换的家具他们都要重漆过,我那间小书房后头的碧纱橱要往外挪几寸,好将卧房再让得宽敞些,往后是两个人睡在里头——” 她自十六岁被连秀才送进了唐家,那时候以为离开家会日子就能好一点,可是到了唐家,府里人口那样多,唐二又喜新厌旧,他稍微冷落一点,其他下人的奚落就跟上来了。后来又到到了凤家,俪仙善妒不能容人,日子也并没有好过一点。她一直以为只要走到新的境况里去 她问:“那你现下是睡在哪里?” 非但络娴不睬他,阖家都像是对他带着点怨气,丫头们和他再说笑起来也是拈酸的口吻,都觉得他娶谁不好,偏定下个丫头,比她们强不到哪去。连翠华见着了也要讽他两句。 他歪下脸看着玉漏的脸,“你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二奶奶为她大哥的事厌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时是想不到咱们会成亲,才会罢了。” 玉漏脸上没变化,只是微笑,“没什么好怕的。” 在街上看见熟悉的人影,他不免正坐起来,轻蔑地笑了声,“那不是王西坡?” 是那何寡妇家,何家也是一楼一底的房子,底下临街有一间铺子,一直趁那铺子卖些油盐酱醋。她男人在时是她男人在做,生意还好,早年间玉漏也拧着油壶到他们家打油。那男人生得黝黑矮小,会做买卖,就是足了斤两后,勺里的小半勺油也懒得再倒回去,一股脑都给玉漏装进壶内。后来他死了,是他娘照管铺子里生意,老太太抠搜,常少人斤两,像玉漏她们这起老主顾也渐渐不去了。 未几那铺子开了扇门放西坡进去,池镜从那半开的门板后头瞅见个羞答答低着脸的妇人,西坡向她拱手,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她。池镜心下猜到,却偏要问玉漏,“那妇人是谁?他们家的亲戚?” 池镜不由得朝那门后多瞅几眼,那妇人身段矮小,略有发福,满面油黄,单论相貌,与那王西坡简直是野鸡配凤凰。他笑起来,不免有幸灾乐祸的意态,“这瞧着可不大般配。” 池镜听她语气不大好,便俯下背来,两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睇着她笑,“那妇人生得比你难看多了。” 他又忽然觉得她一下美得不行,活灵活现的神情,不再是那精致得假的微笑。可是想到她这份生动是为西坡,心下又很不痛快。 玉漏一下觉得与那何寡妇不相上下了,亏得这些时一直给自己安慰,比她强多了,比她强多了!不过方才看见西坡一样对着她温柔有礼地笑,也一样待她体贴,拧来的东西只怕是给他们孤儿寡母过年的,正因为她们是孤儿寡母,他更对她照料。 她眼角眉梢一时挂着萧瑟的霜气,瞟见池镜那张笑脸也逐渐冷了下去,冷静地道:“你放不下他。” 玉漏马上驳道:“没有的事。”继而又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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