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也是为你考虑。”谭仲祺道,“一来,我欲与方衡在镇里合开钱庄,开钱庄这事非同小可,需把两家资产并到一处,结了亲家才好同心合力,彼此放心。年后正是农民青黄不接之时,我们想赶在这时把钱庄给开起来,这婚事就不能不急了。二来,宗亲里头总有几个多嘴的,把五月先嫁了,你也好少面对些枪火,尽快考虑我们的事。”谭仲祺说得理直气壮,踌躇满志,好似事情合该如此,丝毫不见愧意,柳湘湘忽然想起了谭五月那副眉低眼顺的模样,心底好似扎了一根柔软的刺,微微疼起来。她强抑住怒意,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总要问问你家姑娘的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谭仲祺朗声道,“岂有说半个不字的余地!”柳湘湘终于有些忍不住,面容冷下来,眼角划过一丝隐约的凌厉:“那我们又怎么说,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谭仲祺一时无话可说,面色微变。若在往日,她来去潇洒,未必愿意一昧逢迎。而现在,谭五月的婚事都拿捏在谭仲祺手里,不能惹恼谭仲祺,反倒得讨他欢心,不得不看两分眼色。柳湘湘面容柔和下来,眼含嗔意地在谭仲祺的胸膛轻捶:“婚姻是两厢情愿的事,谭五月不愿,你不许逼她。”语调娇软,如恃宠而骄的人儿,捏着恰到好处的骄纵与放肆。“两厢情愿?”谭仲祺心神荡漾,追着问,“那你愿不愿?”柳湘湘听了这意料之外的一问,微微愣住,眉头蹙起。随后嘴角渐渐扬起弧度,眼里缓缓浮起爱慕,如同新出嫁的矜羞女儿家,而方才的犹豫,都只是惊诧所致。“愿的。”她说。掩去了笑里一丝苦意。“方家锦衣玉食,方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你这丫头,何苦跟你爹犟!”见谭五月仍旧毫无反应,媒婆又把方俊才的照片掏出来,在谭五月面前晃来晃去。黑白照片上是一个精瘦的青年人,头顶着格子纹的鸭舌帽,一张长脸上两只眯缝眼儿,长相倒没什么可诟病处。举着照片的媒婆多了两分底气,斜乜道:“你要是实在不高兴,赶明儿让方家公子上门见一见你。但这亲事,说句难听的,不论你肯不肯,都已经定下来了。”话是掷地有声地砸了下去,可一点回响都没有。谭五月毫无反应,那些惶恐和抵触都已经飘到了她心底,她却只是忍耐。媒婆劝得口干舌燥,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咕咚咽下,瞟一眼坐在床畔的谭五月。她像尊塑像似的一动也不动,咬着唇把脸埋得低低的,双目呆滞不知神游到了哪里。“你还小,不晓得为自个儿考虑。”媒婆恨铁不成钢,嗓门大得耳朵嗡嗡作响,“你数数镇上那些公子哥儿,哪一个比得上方家那个。姑娘家早早晚晚要嫁人,你不嫁他,还想嫁谁?”谭五月一直都没吱声,却也不反驳,阿婆哀叹了一声:“姑娘,你就点点头吧!”谭五月缓缓摇头,眼里回了点神,逐渐聚成温和而有力量的光。“我做这行三十年,从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丫头!”媒婆认了输,跺脚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死也不肯,自己去跟你爹说。”谭五月一愣,咽了咽口水,抬起脸的时候,眼里闪动着一丝坚决:“我去。”走出门的时候,眼前一下子亮亮堂堂的,凛冽的风却如刀刃一般刮着脸,谭五月缩了缩脖子,心里头怯懦和勇气打成了一团。到了谭仲祺书房门前,谭五月稍稍踌躇,听到里头的交谈声。凑近了细细一听,那声音竟如此熟悉,熟悉到只是一听,身体里就有什么被召唤似的微微跃动。风在耳边乱缠而过,谭五月觉得全身都冻住了,如同掉进了冰窖里,只有心在怦怦跳动。“愿的。”谭五月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像脑袋被重重砸了一记,发出一声闷响,晕眩的感觉从头翻涌到全身,甚至有一点想要吐出来。——是在做梦吧?柳湘湘松了一口气,打开书房的门,谭仲祺起身稍稍送了两步。门口空落落的,只有两盆翠绿的万年青,纤长的枝叶随着风摇摇晃晃。柳湘湘快步走向谭五月的屋子,那谭仲祺总算同意问一问五月的意思,或许这会儿带着五月和他谈谈,还有两分动摇的希望。屋子里也寻不见人。好在那是五月,不是别人。柳湘湘略一思忖,抿唇笑起来,她是五月,还能跑哪里去呀。还没走到大堂,媒婆亮堂堂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就说啊,这镇上,没有我谈不拢的亲事!”浑厚的笑声浪一样层层叠叠涌来。媒婆心里头也有两分心虚,这谈了一炷香的工夫,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说通。也不知怎么的,出去走了一趟,突然就给想通了。不论如何,这谭家姑娘,总算是点头了。这门亲,也就此板上钉钉了。她重又笑起来,迈着碎步走过去,在下人肩上狠狠一拍:“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把聘礼给搬进去。”“去告诉老爷。”阿婆也满脸喜色,“现在就去。”“是。”“当点心,贵重着呢!”媒婆挥着手帕指挥,把这一句喊得格外大声。回到阿婆身边,又说尽好话地邀功,厚厚的红唇张张合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