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听到“阿忠”这个名字的瞬间,阿婆双目一瞪,露出了几分掌事的严酷和狠意,厉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谭五月把头压得极低,咬着唇再没说出一个字来。沉香的烟气缓缓升起,缭绕着菩萨像,俨然是世间最祥和的模样。谭五月的视线落在未燃尽的香上,柴房里的声音把她的脑袋扯得生疼,仿佛一板子一板子都砸在她头上。谭五月头一次真的觉得无助起来。此刻她竟无比地想见到柳湘湘。在阿婆屋里消磨了两个时辰,谭五月才头重脚轻地出来,冷风一下子都呼呼灌进脖子里,绒一样的雪花仍旧飘洒着。她往柳湘湘的屋子走,想问问柳湘湘那些有关火车和电灯的故事。叩了许久的门,却始终没有人应答。用力地推了推,像是牢牢锁上了。谭五月呆怔了一会儿,随即转了身,快步匆匆地穿过院落。柳湘湘的声音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我想走了。我不愿嫁了。”每个字都在心头急促地敲着的鼓点。从西穿到东,从南穿到北,谭府本就大,她步子又走得急,将谭府转了一遍,就已经气喘得不像样,可是哪里都没有柳湘湘的踪迹。走过柴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了动静,谭五月呆呆站着,一时竟觉得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脑袋也空了。直到寒风扫过,树叶旋落在脚边,才缓缓回过神来,浑身都冻得像掉进了冰窖里一般。再转到柳湘湘的屋子时,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到门从里面被打开,柳湘湘从屋里迈出来,浅桃色的棉布旗袍,在这沉冷的季节添了一抹亮眼的颜色。谭五月浑身霎时松懈下来,唇角却反倒扬起,加快脚步向柳湘湘的方向走。猝不及防地瞧见,跟着柳湘湘走出屋子的,还有另一人。谭五月脚步一顿,冯英和柳湘湘也刚好看过来,她脸上还洋溢着未来得及收敛的欢喜,一时无所遁形。柳湘湘凝视了谭五月片刻,才走过来。她缓缓俯下脸,抬手撩开谭五月额前的碎发,发丝上落了雪化的绒。谭五月看到柳湘湘细长卷曲的睫毛,和盈着柔光的眼眸,那眼里竟破天荒地带着一丝认真。柳湘湘开口:“冯英他们戏班在镇上走完了。她来告诉我,随时可以启程去上海。”谭五月愣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要跟她一块去吗?”柳湘湘的指尖从谭五月的刘海,轻柔地划至脸颊。她的双唇紧闭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连带着眼神也沉默起来。柴房里的惨叫和那些闲言碎语一起涌来,在耳边轰轰然回荡。这场杀鸡儆猴成效太好,就像悬在谭家门口的一把铡刀,也悬在谭府每个人的心上。谭五月面色发白,死死地攥住了柳湘湘的袖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第21章 手炉二十一天转凉得很快。谭五月伸手,一片雪落在手心,井水一样的凉。丫环刚把一个黄铜的提樽暖炉放在桌上,就听谭五月吩咐:“你把手炉,送到柳姐姐那儿去吧。”想了一想,又道,“还有该送到我这儿的炭,分一半一同送过去。”“今年的冬天要冷一些,小姐要是挨了冻,该是罚我。”丫环神情为难。“我若是不够用,再去跟阿婆要,她还会不给我么?”谭五月笑道,“送去吧,别叫阿婆知道,也小心别人看见。”丫环只得捧着手炉出去。谭五月坐到桌边,翻开一本书,指尖触着黄花梨的桌面,上面还有手炉的余温。她翻的是谭家的家法,依稀记得上头有对于私逃的该如何处置的规矩。书页一张一张翻过,谭五月找到了针对丫环的家规,见惯的是跪地扎针之类的字眼,不免有些心惊。她又换了另一册,逐行逐行地看。礼制繁复乏味,谭五月渐渐起了些困意,连带着纸面的字迹也模糊起来。合上了书,撑着身子疲软地坐上床榻。眼皮刚合上,脑袋里的画面是那天的柳湘湘,上挑的眉眼仍旧是那么妖孽,眼神却沉默着,有如冬日泉水平静而冰凉。谭五月又昏昏沉沉睁开了眼。她心里知道,她要走,她是劝不住的。丫环走了没多久,柳湘湘就来了。她身上一件拂到小腿的长外袍,捧了刚刚才送去的暖炉,让人一眼便看明来意。“你别对我太好了。”柳湘湘将手炉放回桌上。“为什么?”顿了一顿:“谭仲祺三日后就到了。我想在他回来之前就走。”谭五月吸了口气:“反正你也快走了。”柳湘湘神色一恍,不知想到了何处。她在桌旁站了一会儿,然后退下外袍随意地扔在椅子上。坐到谭五月身边的时候,神情已经缓和。谭五月垂着脸微微闪躲,柳湘湘偏要将身子挨过去,甚至还些些笑起来。柳湘湘是风月场里走出来的女人,她做什么都是风花雪月的。就好比她只是注视着你,只是轻轻地笑一下,却像说了许多绵绵的情话,那份柔与媚缠绵到骨子里。柳湘湘的手掌被暖炉捂暖了,吐出的气息却带着屋外的凉意,让谭五月不自禁地缩了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