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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长袍脱下躺在毛毯上,他身边的矮桌上空空如也,他腹中咕噜咕噜叫了,周婉儿,木萍倚靠在帐篷边上,周婉儿怨恨地盯着他;木萍怜惜地看着他;他满脸倦容,眼睫毛忽闪忽闪,像是有千斤重一样。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周婉儿说,把他的长袍抱在怀里,她掏出针线,缝制长袍上的破洞,她紧锁着眉头,看着穿过的针线时,她眼中透露着忧郁。
吴剑男心想婉儿这是怎么了?他惊诧地打量着她。面色变得凝重了。
“你想过没有。你若是出了事儿,我们姐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周婉儿继续说,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就像是哭了一宿的老女人嗓子发出来的声音。
“我没想过!”吴剑男把手垫在后脑,盯着帐篷圆顶上的白帆布发呆。
“你做事不计后果!”周婉儿说。狠狠地把针线穿过长袍,又抖着手把针线拽出来,即便可以再次穿针引线了,她却把针线拉的很高,高过她的头顶。
“婉儿姐姐说他干嘛?”木萍说,眼中饱含泪水,咬住嘴唇,她嘴唇活动,她看着周婉儿。周婉儿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又低头看长袍。
“你以为我想说他?”她说。
木萍觉得她想说什么,于是不再追问,只流着泪看着周婉儿,周婉儿也哭了。
“我是怕他死了!”她继续说。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流着泪,默默地穿针引线,木萍边擦眼泪,边哭。
在上一世父亲不待见他,只有奶奶疼爱他,每当看见奶奶伤心落泪,他心里就会像是针扎一样疼,于是他就落下一个毛病,看不得女人哭。如今周婉儿,木萍一起哭,他心里犹如刀割一样难受,他想出去散心,他站起来,唉声叹息地走到帐篷门口。想走出去,又怕周婉儿,木萍多心,于是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们,他发现两个女人只是哭,并不在意他走与不走,他走出帐篷外,夜幕黑沉沉的,一个个白色的帐篷如同他此刻阴郁、沉闷的心情一样,四周火把余辉摇曳着火光照着白帐篷,白色帐篷忽而像是隐没在黑暗中的阴郁影子,忽而又从黑暗中冒出来,像是突兀的白光撕裂黑夜,但是转瞬又陷入黑暗之中。他的心情更沉郁了。
“姐姐,他只有11岁,我们不应该太苛求他!”木萍沙哑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
“如果他死了,你知道后果吗?”周婉儿的声音。
“我不知!”
“他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中原,忽必烈会把我们分配给蒙古人,做蒙古男人的老婆。”
帐篷里沉默下来,周婉儿放下长袍,仰靠在帐篷上,她看着对面油灯摇曳火苗的眼睛里显得黯淡无光,木萍默默地流着泪。
“原来婉儿怨恨我做事没考虑她们了!”吴剑男这样想,他看着夜幕的眼神里流露出死寂,他继续想:“在帐篷里呆着,婉儿一定还会责难,现在出去走一会儿,等回来,她的心情会平复下来。”于是他沿着帐篷走。
前方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帐篷延伸到大殿台阶下,在火把的余辉中,它们仿佛镶嵌在宫殿中的珍珠,火把摇曳的火光,像是晃动的渺小影子,在宫殿每一个角落里飘忽。有时巡逻兵会走过帐篷,他们的身影快速淹没在黑暗里。他低头向前走着,脆生生的鸣叫声传来,“啾啾啾……”他寻声看去,前方帐篷门边上挂着一个鸟笼,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在笼子里扇动翅膀扑腾,有时它会撞到笼子上,笼子剧烈摇晃。鸟粪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走到鸟笼子前停下,细细看这只鸟,这只鸟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向笼子边缘撞击,他心想:“上一世他渴望得到女人,这一世他有了两个女人,但是又受到女人的羁绊,如今他的情势与笼中鸟又有什么区别!”他眼神凝滞,耳边传来两个男人模糊的低语声,他想:“这么晚了,是谁在聊天?”他四处张望,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寻着声音拐了几个弯,绕过两个帐篷,来到墙根底下,他看见两个男人面对面蹲在墙根底下。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探出头看两个男人。
左边的一个男人大约五六十岁年纪,他身材瘦高,头发花白,披头散发,满脸的皱纹像是平静水面上的涟漪,横的,竖的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这使得他扁平的五官像是挤进皱纹里,他身上穿着一件蒙古长袍,头上戴着长翅帽,这种反差极大的打扮,说明他的际遇并不太好。他从地面上抓起几颗石头子,像是在考虑什么,仰头翻动眼白,片刻后他说:“你猜我手里有几颗石头子?”
他对面的男人大约也在五六十岁,与瘦高老男人不同的是:他身材肥胖矮小,脸盘圆润,脸上的肥肉膨胀,因此他的脸蛋上没有皱纹,五官显得短小,尤其他的一双小眼睛,更是令人难忘,他深陷入黑眼窝中的小眼睛,就像是镶嵌在面团上的两个黑煤球,就是在夜晚时也闪闪发亮。他身上的衣服堪称奇葩,他皮长袍破烂烂的,有无数个补丁,他脚上的靴子也是破烂的。即便隔着挺远,也能嗅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狐臭味混合的气味。
“你又玩这套把戏?”矮胖老男人说。
“怎么?你不想猜吗?”
矮胖男人摇了摇头,“不想!”
“那我可先去了!”
矮胖男面露愁苦,“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