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外人。
想到方才这个冷漠的字眼从苏氏口中说出,裴秉安便觉得心脏似被狠狠揪住,胸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外人么?
她到底是在跟他赌气,还是真得打算完全抛却夫妻情分,毫不留情地拒他于千里之外,再也不想与他相见?
月亮悄然隐匿了行踪,阴沉晦暗的夜空中,只有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像是长途跋涉之后却失去方向的旅人,疲惫不堪地挂在夜幕上,孤独而寂寞。
裴秉安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府。
脚步沉重地到了静思院外,却见有个陌生的丫鬟提着包袱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门处,时不时往外张望着。
“你是何人?”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低哑艰涩。
看到大将军,小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将军,奴婢有话要对您说。”
静思院一向不许外人靠近,裴秉安视线锐利地打量她一眼,道:“起身,有话直说。”
小蝶低头想了一会儿。
大奶奶离开了将军府,她听下人们议论过,其中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将军身患隐疾,大奶奶无望诞下子嗣,这才决心离开,也有人说是因为在老太爷的忌日那天,宴席上出了岔子,大奶奶与老太太顶嘴,才被将军一气之下逐出裴府。
到底是哪一种原因,她并不清楚,但如果是后一种的话,她不能让大奶奶平白蒙受冤屈。
老太爷忌日那天,她在大厨房目睹了一切,宴席出了意外,不光是因张娘子偷了火腿,还分明与二奶奶带着丫鬟到厨房惹是生非离不开干系。
“老太爷忌日那天,二奶奶曾带人到厨房生事,翻了米面,扔了菜蔬,奴婢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张娘子平时不曾生事,偏生那一天偷了火腿?这些天,奴婢思来想去,不禁怀疑,也许张娘子是受二奶奶指使,才出现那日的一幕,还请将军明察。”
说话间,小蝶低头抱紧了包袱。
她蒙受大奶奶恩惠,在厨房学了手艺,如今二奶奶当家,下人的月银一减再减,她已打算离开这里,再寻个好差事,临走前说出真话,也不怕得罪那二奶奶。
闻言,裴秉安神色一凛。
那日的事,因宴席生乱,苏氏打人忤逆,他并没有深究张娘子的过错,听眼前的丫鬟这样一说,他突觉其中应当还有隐情。
夤夜时分,灯火幽冷。
跪在花厅中,顶着将军沉冷锐利的眼神,张娘子双膝一软,还没等细问,便哆嗦着嘴唇,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将军,奴婢知错了,可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主动去污蔑大奶奶。是宴席前一日,二奶奶给了我二两银子吩咐我这样做的,她还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撵出府去,要是我听话,以后她打理府中中馈,那大厨房的管事,就是奴婢的,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听信了二奶奶的话......”
话未说完,裴秉安周身威冷的气势,已几乎将人吓破胆子。
崔如月很快被叫来了花厅。
张娘子的话,铁证如山,她不敢狡辩什么,只一个劲儿抹着眼泪哭天喊地:“大哥,是我不对,大哥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大哥,我如何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是宋姨娘挑唆我这样做的......”
丫鬟去月华院传来了宋婉柔。
到了花厅,听说崔如月将她供了出来,打量着裴秉安沉冷如霜的脸色,宋婉柔定了定神,拿帕子掩着脸抽泣起来。
“夫君,二奶奶一定是记错了,我如何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听到她的话,崔如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宋姨娘竟睁眼说瞎话,两人一同密谋的事,她此时竟不认账了!
崔如月咬牙挽起衣袖,长长的指甲朝宋婉柔脸上挠去,“你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当我是个怨种,只让我一个人背锅,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了......”
混乱声中,远远看到花厅中崔
氏要去挠宋氏的脸,罗氏扶着丫鬟的手,急匆匆走了进来。
“深更半夜的,胡闹些什么,都给我住手!”
喝停了二儿媳与宋姨娘,罗氏眉头紧拧,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日子,庶媳当家理事,没想到,她竟是个完全不中用的,账上的银子不知让她花到了哪里去,府里的仆妇小厮走了至少三成,大厨房的饭菜比原来短了好几样,宝绍读书用的笔墨纸砚,淑娴要添置的嫁妆单子,在她这里更没了指望!
各院里的人参燕窝都停了,就连她每日清晨要喝的花蜜乳,也酌减了去!
清晨起来,她对镜瞧着鬓边的些许白发,想起苏氏曾为她寻来黑发的药膏,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是长媳苏氏还在,府里不会是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罗氏怒气更盛,不由狠狠瞪了几眼二儿媳与宋姨娘。
听说长孙在花厅审人,老太太拄着拐棍,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看到涕泪俱下的二孙媳与抽抽噎噎的宋姨娘,再看一眼坐在上首肃然沉默的长孙,老太太提起拐棍重重拄地,气恼地道:“安儿,她们一个是你弟媳,一个是你屋里的人,你像审贼似地审她们,这是在作甚么?你要是为了给苏氏出气,容不下她们,那我们不在这里碍眼,我带她们回老家去!”
祖母话音落下,裴秉安肃然沉默良久,拂袖走了出去。
他终于明白,苏氏为何会掌掴弟媳与婉柔,为何会出言不逊顶撞祖母。
分明是她受了委屈,分明是她没有做错,而他却像被蒙蔽了双眼,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
晦暗的夜色中,遥遥望见紫薇院,他便信步走了过去。
院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只有屋里亮着一盏灯。
这个时辰,青杏却没有歇息,而是坐在次间的凳子上,手里抱着只针线筐,不知在发什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