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送瑾安上了马车,又心系他在河东的安危,便指了几个影卫给他,受他差遣。 他说河东灾情严重,他如此招摇恐会惹人非议。 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办得好差事,并不多过问,免得他束手束脚。 其实我拨的银子足够他买粮赈灾,不过他若是只打算老老实实向世家屈服,那便不是我看上的萧瑾安了。 凭着这等功劳,日后安排一两个子弟入朝为官也是能运作的。 那些世家原本屯粮自重,打算以此收买人心,可如今百姓都见修渠有钱拿,又怎肯做世家的马前卒? 但我知道某些老顽固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们选择了最蠢的方式来挑衅我。 他在折子里只说受了点轻伤,可影卫给我的密折里说得严重多了。 如今驻扎在南部的军队因为和周国战事已歇,正要班师回朝,我便让他们往河东行军。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对瑾安动手。 那些世家见瑾安大人有大量不清算他们先前屯粮之举,一个个又想分修渠这杯羹,自然纷纷前来投诚。 “刘家长子前日强抢民nv,遭人报复横si街头。” 本想着瑾安脾气好,怕他狠不下心除了这根扎在河东的刺,却不成想上天已替我动了第一刀。 我只觉好笑。 听说当时刘家家主正在丧礼上大放厥词,话还没说完便被瑾安带着人拿下,戴上镣铐锁在牢里。 他的下场配得上这份狂妄愚蠢。 这一番恩威并施的敲打后,我和瑾安才算稳定了河东局面。 他在折子里照常向我汇报军情,说突厥连连败退,已经遣人前往边境同大曜和谈。 此等屈辱盟约,突厥自然不会同意。我不过就是为了b他们反而已。 折子的末尾,他特意提到如今战事已歇,可否派自己的义子回京向我面述军情。 李将军先前和我说有一个毛头小子以在战场上一当十杀敌无数,便考校了他一番。 而他果然没辜负李义安的一片苦心,在战场上屡建奇功。 如今突厥已降,但还未完成和谈,将士们的封赏至少要等到军队班师回朝,李将军此举实在是存了私心,非要自家义子高人一头。 我的这位镇国将军为大曜付出良多。 如今他可算有了个义子,且确是个将才,我便打算成全他这份私心。 我撑着头倚靠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不是要来讨我的赏。 他抬头看我,触碰到我的冰冷目光后微微一愣,复又低头轻声说:“回禀陛下,义父还不曾为臣取名。” 不是不屑我为他安排的前程么。 “既如此,那朕替李卿赏你个名字如何?” 我看到他的身t僵了僵。 他梗着脖子,过了好一会,才磕头谢恩。 但谁让他选择自投罗网呢,那便休怪我以帝王之尊伤他。 他神se一黯,声音沙哑地应下。 “李将军同朕说你有军情面呈,去紫宸殿候着吧。” 有这么高兴吗。 随行的太监从我小时便在我身边侍奉,也自然是看着霍临渊长大的。现在见他回来,一张老脸止不住流露出欢喜神se。 老太监本要打开殿门,见我转身要走,只能错愕失落地跟上。 老太监好像急得不行,却又 路过一处池塘水面,我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倒影。 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 推开紫宸殿的门,老太监招呼侍从都退下,而后阖上殿门。 他跪在殿里,仰头看我。 他看着我,张了张口,好像有万语千言,最后只是说:“陛下。” 于是踢了踢他的剑,神se不屑。 他似乎迷茫了一瞬,等意识到我的恶意,眼中后知后觉地涌上痛意和委屈。 他就跟以前一样,我罚他就只知道一言不发地受着,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讨嫌。 他还低头跪着,显然没有发现我的目光。 那种疼痛像一条毒蛇,攀上我的心。 霍临渊抬头,愣愣地望向我,好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jg瘦的身t之上尽是伤痕。 “怎么回事。” 谁说我在意了?! 再说,养了他这么多年,连他的名字都是我给的,结果他给我带回来一身的伤,我连过问都不准了? “要么告诉我你怎么成了这样,”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再给他机会避开:“要么,现在就滚,永远不要回来。” “陛下,”他顿了顿,从小到大第一次试着缓了语气同我说话:“是我不好。” “我什么都没有,萧大人却已是您钦点的状元。” 怎么兜兜转转还是瑾安。 “我想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恰逢突厥来犯,便去从军。” 想来他正是为了这个心愿,才在战场上奋命搏杀,才终于凭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 也许对他来说,这些话足够难为情了。 大曜同突厥初开战时,一度被其如火攻势打得节节败退,将士们si伤无数,想来他这一身伤大多数来自于那时候。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做了许多事,却没有一次在我面前邀功。 要是他能稍微学学瑾安,便知道此时要趁着我的心软强撑着对我露出一个笑来,才好让一个帝王丢盔弃甲,付出真心。 瑾安太聪明,霍临渊太傻,可我偏偏拿他们都没办法。 他的腿早跪得没了知觉,于是踉跄着站起来,一双眼sh漉漉的看着我。 他连忙阻止我:“陛下,都不严重——” 也就是现在他理亏,我才能处处拿捏住他,换成以前,肯定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他显然不敢多说什么,向我行了礼就出去找太医。 原来他就是这样带着这一身伤在战场上搏杀。 等他们离去后,我默默看向霍临渊,他则是有些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 只是看他一身伤,我不打算再刁难他。 “你怎么看?” 文人总是道貌岸然,一个个说是为了大曜百姓安宁,其实不过是担心武将立功,未来超过他们的地位。 他目光沉静地直视我,认真道:“突厥狼子野心,若不斩草除根,必有后患。” 突厥蛮族不同于周国,礼仪邦交于他们无用。即使打服了他们也不会安心臣服,因而必须打得他们亡国灭种,才能永绝后患。 霍临渊静静看着我。 然后又垂下眼不看我。 “去年过年的点心,是不是你放我床前的?” 话说到一半就不敢再说了。 我否认之前对他的论断,他这一年多里学到的东西不少,尤其是这招以退为进! 这下换我说 正想给他一拳,突然又想到他旧伤未愈,连打都打不得。 只不过从小到大,每次他惹了我生气都只知道买点心,我给他个台阶下而已。 唯唯诺诺,处处谨小慎微。 他看着我,眼中有些期盼。我只嫌弃他笨,什么事都要我点破。 于是他身上那种沉郁的气息一扫而空,眼睛也亮起来,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最后还是只说:“好。” “我在边境时,碰见一个逃难的商人,便向他买下了这块木料。”他的脸微微泛红,“可惜我刀工不好,浪费了料子,陛下若不喜欢,随手扔了也——” “谁说我不喜欢了。” 我睁大眼睛看了好一阵,也没分辨出他究竟雕了个什么花纹。 他庆幸地点点头:“陛下不嫌弃就好。” 我问起他先前数次战事,他皆对答如流。 他微微g着嘴角提起大漠壮景。提到日落西斜那一刻的瑰丽时,忍不住感叹道:“大漠壮阔,我想带陛下去看。” 皇帝做得越久,有些事就越明晰。我既接下了父皇的江山,这辈子自然是该留在皇g0ng守着大曜,但霍临渊和瑾安却可如雄鹰翱翔,替我看遍世间风景。 突厥先前攻势迅猛,仿佛将大曜防卫看穿一般,我不得不怀疑朝中出了内鬼。 说不定是条大鱼呢。 自他上次离京后,我和他便有了种默契。若是公事,他便递折子予我,但若是私事或不便在奏折里讲明的,我二人便以书信往来。 我ai和他讲些京城世家逸闻,或者附上最近搜集的棋谱,他有时也讲些河东的奇闻异事,或者回我一幅书画。 两月前的信里,瑾安说最近迷上了抄经打发时间,我心里嫌他做天子门生还有时间游手好闲,但也没舍得责怪,反而要他每次随信附一张给我瞧瞧。 那些纸笺从砚台下露出一角,已经有薄薄的一沓。 我忍不住暗叹文人果然都ai伤春悲秋,但他是瑾安,便不让人觉得厌烦。 “听闻镇国将军义子回京,陛下可有定夺?” 且他从前便对霍临渊 被这件事扰了兴致,我连写信都有些提不起劲来,只匆匆回了几句话给他。 我玩了个够本,顺便吊足了各方势力的胃口。派去谈判的使臣已向我回信,突厥如今态度更加谦卑,已满口答应赔款进贡,只不过盼我宽限些数额。 可我若派兵,怎可能只帮他平流寇,不过是为了届时顺势发兵而已。 我应允派兵祝他平寇,又秘密增兵,以备不时之需。 都怪霍临渊日日来找我,等我重新想起批折子这回事时,案几上的奏折已经摞了一大堆。 批奏折b小时候太傅给我的功课麻烦多了,当年功课做得不好只会被父皇打手心,而如今一个不慎,便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 如今我棋力大涨,前日与他下棋时虽然还是不敌,但已不像从前一样惨败。 太监领命离去,还没唤来霍临渊,却神se慌张地折返,连声音都在发颤:“陛下” 一封军报。 镇国将军被俘,如今军队群龙无首,大有溃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