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摇头笑道:
“人非草木,岂曰无情?孝先之举,可与苏武并称矣!苏武归国后,犹思与匈奴妇人所生之子,以金帛赎之。”
“孝先不过一时不能自已,何来见笑之说?”
说着,司马懿看向身后的城墙。
此时已是临近天明,夜色渐澹。
壶关雄伟的轮廓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若是没有孝先,此上党门户,吾岂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易纳于掌中?”
郭循到司马懿的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大是熨帖。
不过想到今日过后,自己的名字,将会与壶关绑定到一起,响彻关中与中原。
他又忍不住地有些气荡胸膛:
“此非全吾之功也,亦有魏延之助啊!”
“哈哈哈!”
这个话说得,让司马懿都忍不住地跟着大笑起来。
“魏延此人,勇则勇矣,然则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焉知为帅之道?”
说起这个,司马懿的语气就不禁有些感叹:
“吾观西贼,犹如有那些得一时之幸,骤然暴富之徒罢了,空有浮财,却乏底蕴。”
“魏延不过是刘备一部曲,以勇立功,得封侯爵。”
“他以为他镇守汉中多年拒大魏天威,就能镇守中原之地,殊不知汉中与中原相差何其大也?”
当年刘备与武皇帝争汉中前后,汉中之民,早就被武皇帝迁走,只给刘备留下一个白地。
魏延只须领军守住汉中各关口即可。
但河东上党等地能一样吗?
三河之地,这些年来,唯以河东所经战乱最少,人口与世家最多。
上党之地,四周封闭,俯瞰中原,又没有经过冯贼的清洗,地方豪族,关系盘根错节。
魏延真就以为镇守这两处地方,和镇守汉中一样呢?
郭循点头,大以为然,然后又嘲笑道:
“魏延一介武夫,性情矜高,不知己短,无根无基,竟欲与冯贼一争高下,何其狂妄?”
“想那刘氏,却也不知量才任用,见识短浅,居然强行想要让魏延制衡冯贼,委实可笑,可笑!”
“孝先此言甚是!”
司马懿大是赞同,然后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与曹爽之间。
让臣子之间相互制衡,大概就是帝王的本能吧。
司马懿的语气略有叹息:
“按此说,西贼刘氏,与大魏相比,亦不过是骤富之户,何以能与世家大族相比?”
“故而运祚当不长久才是,可惜啊,偏偏彼前有诸葛亮辅左,后有冯永翼赞。”
“此二者,皆是当世奇才,又同出山门,身世尊贵。唉,刘氏何其好命也!”
提起冯永,郭循闷哼一声,没有接口。
他对魏延所说的身世,确实是真的,没有假话。
但还有一部分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那就是他与曹叡之妃郭夫人,乃是同出西平郭家。
西平郭家,世代为西平大族,可是这些年来,命运却是悲惨不已。
黄初年间(即曹丕在位时),就曾参与反对曹魏的叛乱而受到牵连,郭氏也因此被收入宫中。
曹叡登基后,不立正妃虞氏为后,反立妾室毛氏为后。
虞氏怀恨在心,为夺毛氏之宠,特意挑选了年少貌美郭氏送至曹叡跟前。
曹叡果然渐渐地对毛皇后不感兴趣,开始宠爱起郭氏。
郭家也因此重新兴起。
哪知没过多久,西贼在夺取陇右之后,又再取陇西西平等郡。
曹真图谋重夺陇右,郭家于是在西平作乱响应,哪知萧关一战,却成就了冯某人的名将之名。
萧关之战后,西平郭家自然逃不了清算。
至于第三次,则是冯某人在兴汉会内部进行肃反,西平郭家的嫡系一脉,再次参与其中。
正所谓可一不可再,郭家嫡系,终于被赵三千灭门。
郭循作为幸存者,已是把季汉恨到骨子里,又怎么可能会为季汉效力?
所以他一听到姓冯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司马懿知其心中所想,看到郭循的神色,很是识趣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
“孝先这一次,也算是给刘氏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这天下,乃是吾等世家大族的天下。”
“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刘氏就算是靠着那些武夫贱民猖獗一时,亦不能长久是也。”
“假以时日,刘氏终会知晓,轻易屠戮吾等世家大族,乃是逆天而行事,到时候也能给孝先出一口恶气。”
郭循苦笑:
“太傅,这刘氏如何,乃是像太傅诸公这等谋划天下大事之人应该想要做的事。”
“而我,”郭循指了指自己,“只是想要兴我郭氏。”
“放心吧。”司马懿安慰道,“今日之后,孝先大名,必会震动许昌。”
“到时曹爽,就算是再怎么被台中三狗等人蒙蔽,也应该知道郭家乃是大魏忠烈。”
“呵!”提起许昌,郭循却是冷笑,“曹爽等人,连太后都敢软禁,吾却是已经对彼不抱任何希望了。”
当年郭夫人得宠之后,曹叡开始越发地厌恶起毛皇后来。
最后在病重之时,曹叡干脆以毛皇后打听自己病情为借口,将毛皇后诛杀。
按历史走向,曹叡应该会立郭夫人为后。
可惜的是,因为某只土鳖的乱入,胡乱篡改历史。
曹叡在死前,为了拉拢河内虞氏,想要在同为河内世家的司马家背后插根刺,立了原本的正妃虞贵妃为后。
这个安排本来是极好的。
奈何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大将军曹爽,为了独揽大权,防止虞氏以皇太后之名干涉自己专权,逼迫虞氏迁往他宫,软禁起来。
而郭氏也因为与虞氏的关系,受到牵连。
虞氏好歹也是皇太后,曹爽不敢如何。
郭氏不过是夫人,如何能被曹爽放在眼里?
毕竟曹爽可是连曹叡所留下来的才人都敢睡,甚至还挑了好些个到自己府中。
郭氏的下场,就是被下放到冷宫,粗衣澹饭度日。
曹爽的智熄操作,再加上司马太傅稍一拉拢,虞家和郭家,自然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洛阳的怀抱。
郭循看向司马懿,正色道:
“若有一日,太傅能罢朝中小人,正本清源,重振朝纲,循愿附骥尾!”
司马懿闻言,目光一闪,打了个哈哈,没有正面作答:
“眼下之重,乃是平定上党,以卫河洛,震慑西贼,孝先之言,日后得空再细细商量才是。”
郭循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太傅的顾虑,识趣地不再往下说,而是提议道:
“上党之地,以壶关、长子为要。今壶关已太傅之后,当趁贼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赶快收取长子才是。”
司马懿点头:“孝先所言甚是。来人!”
“太傅?”
“传令,让将士们原地休息至天亮,待吃过早食,立刻顺着浊漳水南下,收复长子!”
“喏!”
郭循笑道:
“长子与壶关有水相通,行军甚易,入太傅之手必矣!长子一定,魏延后路被断,唯有西窜,到时上党皆复大魏所有。”
“恭喜太傅!”
司马懿哈哈大笑,执郭循之手:“此乃孝先之功,非吾之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