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石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将军,我回来了。”
关将军没有抬头:“嗯,怎么样了?”
“嘿,将军你还真别说,那些豪族坞寨,骨头真硬,死活就是不愿意纳粮。”
石苞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同时又有报复的快感,“所以末将就让人当着他们的面,把寨子外面的粮食全割了。”
此时正值入秋,粮食已经成熟,不愿意纳粮,那就拿外头地里的庄稼抵上就是。
关姬闻言,发出一声轻笑,合上宗卷,抬起头来,继续问道:
“还有吗?”
“有,要不说河东丰饶呢!这田地太多,所以末将直接公开发话了,这地里的粮食,谁割了就是谁的,那些屯田客,疯了一样抢着去……”
关将军点了点头,赞许道:“嗯,做得不错。”
“末将是真没想到,那些屯田客看起来唯唯诺诺,懦弱不已,居然还当真敢收了那些豪族的粮食。”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关姬叹了一口气,“他们看起来是懦弱,但心里早就对豪族愤恨不已。”
“谁不想过好日子?几十年,一辈子,身上的徭役和赋税让人喘不过气来,换了你,你愿意吗?”
为什么凉州军可以死战不退?
就是因为阿郎让他们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打败魏贼的次数越多,俘虏的魏军就越多,他们就越能知道,魏贼治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想要保护自己的好日子,避免子孙后代落到屯田客类似的地步,就必须平灭魏贼。
“如今大军前来,正好给了河东百姓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了他们勇气。”
“当然,他们也有可能会觉得,事后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我们身上,反正现在到处是兵乱。”
被驱赶南下的胡人,乱民,乱兵,为了裹腹,会在乎地里的粮食是谁的?
你们缩在坞寨里不出来,那可就不要怪别人把地里的粮食收走了。
关姬说着,又笑了一下: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有了个开头,那就够了,后面就会有人越来越大胆。”
“若是听到有乱军或者乱民攻打坞寨,那我们此番作为,就算是成功。”
石苞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么一来,河东只怕要大乱……”
“乱啊,没有大乱,哪来的大治?”
关将军轻描淡写地说道,“放心好了,丞相与君侯自有办法收拾。”
若说蜀地世家不过二流,那么凉州那些与羌胡杂居的豪强,最多只能算是三流。
而最顶级的世家,自然就在中原。
河东、河内、河南(即洛阳一带)三河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世家林立的地方。
同时也是世家势力最强大的地区之一。
朝廷如果不对这些地区来一次强力清扫,就想要真正控制这些地方,那根本就是妄想。
如何清扫?
暴力就是最好的清扫方法。
王师到来,你们闭寨不出可以理解,毕竟局势混乱嘛。
但如果连资助王师一些粮草都不愿意,可不就是想要当魏贼的忠臣孝子?
关将军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到某一页,念道:
“诗经有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汉虽为旧邦,但乃天下民心所向,而魏贼虽篡逆立国,治下却是豪右横行,民多受苦。”
“故大汉平灭魏贼,即便算不上是改朝换代,却与改朝换代无异,可谓维新之举。”
石苞愣愣地看着关将军手里的小本本,下意识地问道:“维新?”
“没错,就是维新,大汉维新,魏贼腐旧,可谓新旧生死之争。”
“此非是宴请宾客,更非治理经典,不可客气谦让,更不可温良恭俭,其举也暴,其动也烈,见血必矣!”
关将军瞟了张苞一眼,把小本本重新藏起来:
“乱是必然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快平灭魏贼,禁暴静乱,才能还天下一个真正的安宁,明白了么?”
这可是冯家压箱底的家学呢!
天下独一份,就算是皇帝想要,也得先问问冯家大妇的意见。
石苞能听到这么一段,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平乱的过程,伤及无辜肯定是有的,但身处乱世,又有几个人不无辜?
无有对错,只分立场。
关大将军就算再怎么对政治不敏感,但作为冯刺史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许多事情心里还是有数的。
更别说这些年来,自家阿郎的身份,在大汉越发地举足轻重起来,还有身边的某位张姓小娘子,一直在蠢蠢欲动。
这就逼得身为正室大妇的她,需要不断学习更多的东西。
轻徭薄税,听起来很美好。
但苍头黔首的美好时代,并不代表着就是世家豪族想要的时代。
因为对苍头黔首轻徭薄税,就意味着朝廷为了补上缺口,需要从别的地方多收赋税。
轻徭薄税,同样也意味着朝廷对地方仍然有控制力,所以才能收上来足够的赋税。
而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越强,对世家豪族的限制就越大。
秦之乡里制度,本就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汉承秦制,前汉前期倒还好一些。
但随着世家豪族势力不断膨胀,到了后汉,地方虽有乡里之名,实则原有作用早已丧失,甚至沦落成为豪族控制地方的工具。
如今越巂和凉州的一些郡县,把军中识字老卒直接下放到乡里,再配合丞相所施行的严法。
实际上就是为了要恢复秦与前汉的乡里制度,从根源上消弱豪族对地方的影响。
关将军敢向河东父老承诺什税一,自然是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内幕:
大汉现在已经做好了改革税法的准备。
经过多年的战乱,现在大汉登记在籍的人口全部加起来,连两汉人口顶峰时期的一个大郡都比不过。
指望能收上来多少算赋?
为了扩大税源,大汉这些年不断推进清查户籍,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田亩等。
同时一种叫“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新式税法,已经在凉州局部地区施行。
同时各地新兴的茶园,甘蔗园,蔗糖坊,工坊,皮革坊,牧场……
不但足以弥补取消算赋的损失,甚至还有极大的剩余。
最重要的是,它们所生产出来的东西,每年不知给朝廷增加多少财源。
要不然这些年来,大汉哪来的钱粮给大汉军中更换武器盔甲?
凉州的“摊丁入亩”税法,不但大受百姓拥护,而且新贵和新兴豪强也同样可以接受。
虽然放弃了对苍头黔首人身的严密控制,但换来的,却是让他们手头的新兴产业,获得更大的发展潜力。
因为这些新兴产业的发展,最需要的,恰恰是数不清的劳力。
光靠贩卖异族劳力,是根本顶不起这么多劳力需求的。
偏偏算赋,又规定了必须要把苍头黔首绑死在田地上。
用冯刺史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旧式生产关系已经无法适应大汉现在的生产力发展要求,甚至还会产生某种阻碍作用。
关将军当然是不懂这些的,但她也有自己的理解:
大汉现在需要扶持那些开各类工坊种植园的新贵,打击那些自诩耕读传家的守旧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