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顺帝听见了钟声,听见了皇子们公主们哭泣,他们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看吧,他们和她们都舍不得自己。
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仍旧舍不得。因为是自己给了他们权力、富贵和荣耀。
他感觉到自己被抬进一口棺材,这是他亲自定下的千年金丝楠木棺材,里面铺满了他最爱的金玉。
可是,他还活着,额头上的冠冕又重又硬,七窍里的玉器连带着肉身之下的金玉,格外的冰冷,尖锐,躺久了就开始疼痛。
小宫人们开始围着棺材哭起来。宗顺帝知道他们没有掉眼泪,只是做做样子,甚至背对着众人,还在小声讨论着宫里办丧事有没有肉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来了,她驱走了小宫人,靠近了这口奢华无比的棺材。
她探出手指,勾住他的手指,眼泪滴在他身上。
看吧,即便对她禁足,她也对自己没有怨念。
宗顺帝默默想着。
“左丘淳——”皇后伏在棺材边,破涕为笑,“你终于死了。”
什么意思?
“我恨你,恨你睡其他女人,恨我还要装作大度,恨你那一根不老实的玩意儿,那么脏,还要放进我身子里!”
“你以为颜贵妃为什么没有孩子?你以为你怎么死得那么快?”
“你吃的丸药,都是我找元白大师配的,你每行房一次,毒就深一分!只可惜你没死在颜贵妃身上!”
皇后身边的豆染和豆沁扶着她,悄声道:“娘娘,咱们走吧,不值当为他怄坏了身子。”
皇后癫狂地笑起来,眼泪不住地掉:“左丘淳,下辈子你做猪狗吧,你我再也不要相见了!”
宗顺帝震惊了。
还未从皇后的话中缓过神,颜贵妃来了。
颜贵妃哭得很伤心,她是真伤心:“圣人,你走了,臣妾怎么办?”
颜贵妃捂着小腹:“臣妾有了身孕,希望圣人庇佑他能活下来。”
宗顺帝大惊,怎么可能有孩子?前几日她还很失望地悄悄对他说,又来了葵水,有没有怀上!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颜贵妃是为了自保,要假孕生子。
贱人!贱人!
宗顺帝愤怒极了,想要冲破这黑暗,要掐死这个贱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每个来到他棺材边与他诀别的人,嫔妃,皇子,公主,都在他耳边哭得天昏地暗,却又低声诅咒他,还说着那些让他恨不能立刻碎尸万段的秘密。
王美人与张大人私通,李嫔与吴内官取乐,胡美人与八皇子苟且,还有与那宫女磨镜.
臣子们一个一个上来,擦着眼泪,低声唾骂他是个昏君、暴君,说他死得太晚了!
尤其是何聪,一把快散架的老骨头,崴着偏风的身子,何景槐扶着他走到棺材边。
何聪没有装哭,而是抓着棺材边,狠狠骂他是畜生,连无辜妇孺都不放过。
何景槐拉住何聪:“祖父,小声些,外面跪着那么多人。听多了,终是不好。”
何聪狠狠呸了一声,才愤然离去。他的偏风还未痊愈,嘴角挂着的唾沫星子全数落在宗顺帝的脸上。
宗顺帝一边咒骂,一边乞求有个小宫人来替他擦掉满脸的唾沫。
然而,小宫人没有来。
他等来了韦清阳的独子,韦不琛。
韦不琛没有穿那一身绛紫的绣衣。他只穿着一身荼白的长衫,披着麻衣斩衰,头上顶着孝。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替圣人披麻戴孝。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为冤死的父亲所穿。
他沉步走到棺材边,睥睨着被玉石覆盖着的僵直的宗顺帝,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他俯下身,低声说道:“圣人,听得见,喊不出的滋味不好受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