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出了罗成章的书房,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的,乔月蝉记不太清楚了。 乔姨娘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扇外,刚才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外面竟然开始飘小雪了。也是,已经快要十一月了,到了下雪的时候了。 她想起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她的情景。三月的扬州,湖水绿波,画舫周围非常热闹。说笑声、摇桨声。她看到罗成章和一群人走进画舫来,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却长得比别人清俊一些,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乔姨娘捂了捂侧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叫丫头打水进来。」 雪渐渐地下大了。徐妈妈终于从厨房领了银丝炭回来,屋子里烧了炭便是暖烘烘的。 他在屋檐下收了伞,解开斗篷递给了旁边的小厮走进来。而宜宁已经侧头叫雪枝去给他泡杯热茶了。 宜宁笑着喊了他,又摇头低声说:「不必收拾了,上次从母亲那里出来,本也没有带多少东西。」她突然直起身,帮他扫了肩头的落雪,因雪有些融了,他肩头也被打湿了。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宜宁的侧脸。 难怪人家高小姐孙小姐什么的非要嫁给他。 罗慎远看到小丫头已经缩进被窝里了,便把热茶捧在手里道:「不收拾也罢了。我来是跟你说英国公府的情况,免得你到了那里什么都不知道。」罗慎远拿了本小册子给她,「这是魏凌给的,你仔细看看。」 提起这个赵明珠,想到她那个排场,罗宜宁自然是印象深刻的。 「英国公家人丁少,便少了许多麻烦。听说郑老太太也是个脾性好的,你又是她的亲孙女,必然不会太难为你。宜宁,你可想好了带哪几个人去?」罗慎远问她。 罗慎远看了看她房间里的丫头,说道:「松枝你带去吧,她为人谨慎,又伺候你多年了。」 自然是带她的,宜宁暗想,她只带两人就够了。一个是松枝,还有一个她要带青渠走。青渠对罗家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她没有签卖身契,宜宁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原来她跟着郑妈妈,就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是郑妈妈捡回来的,郑妈妈让她跟着宜宁,她认了死理,宜宁到哪儿她都要跟着。 从今天开始,这个小丫头就不能被他庇护了。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王公贵族,不会比罗家轻鬆多少。 罗慎远也笑了笑,缓缓地答应:「好。」 那边刚听说罗宜宁曲折身世的林海如却被吓到了,说要过来看她。丫头婆子们看到这么大的雪,怎么敢让她过来,要是在路上摔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叫人来给罗宜宁传了话。罗宜宁想到明日就要离开罗家了,恐怕从此就少见继母了,叫丫头撑着伞去了正房。 宜宁叫她看得发毛,谁知林海如却捧着她的手说:「你被罚到鹿鸣堂去的时候可是吓死我了!如今好了,你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我看着罗家谁还敢轻慢了你,你可不知道。你大伯父刚都叫人给你包了一千两银子过来。」 林海如让她坐下来,搂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女孩儿,嘆道:「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吗!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计较那些就是让自己痛苦的。只要你过得好,有人疼爱你,我就为你高兴。我家原来有个管家娘子,丈夫去寻花问柳回来就要休了她,后来她又嫁了个小她几岁的庄稼汉,叫人指指点点的。但那娘子性格泼辣,从不俱别人说她什么,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和和美美的。」 「再说你母亲……」林海如抚着宜宁的发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你……」林海如说着就难受,眼眶微红,「没有什么别的给你。跟你大伯母比,娘不懂什么孔子孟子的,只知道给你些俗物了。银子多给你一些,有总比没有好。我在家里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宜宁抱了她很久,闻着继母身上的味道觉得无比安心,听到她的哽咽声,也忍不住跟她哭出来。这一别,恐怕许久都不能见到了。 想到是接女孩儿回去,这次他还带了两个常伺候他的丫 丫头屈身道:「国公爷放心,奴婢都准备妥当了。素点十种,荤点五种,还有干果蜜饯等零嘴。」 他又叫了侍卫进来:「……先派人去通知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声,怕是要凌晨进城。」 该给她准备什么样的院子,选什么人伺候。日常穿的衣裳,吃的东西。女孩要娇养着,不能对付。 要说青年才俊的话,谁都比不过他认的外甥程琅。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他,他年纪轻轻就是吏部郎中,长得又是玉树临风的。不知道宜宁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不过程琅平时有些风流,似乎不太好!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凌就带着人上门去了。 宜宁也一大早被雪枝叫了起来。穿了件水红如意纹缂丝夹袄,梳了挑心髻,戴了莲花头金簪,装扮整齐。 她握了握徐妈妈的手,才带着松枝和青渠离开了鹿鸣堂。雪枝站在庑廊下踟蹰片刻,又追了上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松枝:「姐儿最喜欢这个糯米薯糰子,我连夜做好的,你给她带着路上吃……」 宜宁要去向林海如辞行,她恭敬地给林海如磕了头。 这是落在罗家的遗珠,英国公府的小姐。她却一直以为是个卑微的下人的孩子。以为罗宜宁配不上罗家嫡出小姐的身份。说得对,的确是配不上,但也是罗家配不上她罗宜宁,而不是罗宜宁配不上罗家。 乔姨娘这时候怎敢得罪她,笑着说:「不如七小姐睡得安稳。」 说完宜宁与乔姨娘对视片刻,乔姨娘先低下头。宜宁牵着林海如的手去了影壁。 魏凌微微一笑,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了宜宁面前,低头向她伸出手说:「眉眉,爹爹是来接你回去的。」 宜宁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突然有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的?她握了英国公的手片刻放开,走到罗成章面前,向他屈身道:「我还您教养之恩,以后就此别过,望您珍重。」她是不喜欢罗成章,但是养了宜宁这么多年也有恩情,便还他个礼吧,以后再无瓜葛了。 他叮嘱了罗宜宁两句,送了仪程。罗宜宁自然也没有要,随后被丫头扶着上了马车。宜宁放下帘子之前,又回头看了看……不是她看错了,罗慎远的确没有来。 从此之后,她便不再是罗家的七小姐了。京城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人,都要进入她的生活了。恐怕最逃避不过的就是陆嘉学了,魏凌多次跟陆嘉学出生入死,两人私下其实交情不浅。往来也不少。 马车便这样走远了。 乔月蝉走过罗慎远身边的时候,突然听到罗慎远低声叫她:「乔姨娘。」 她的脚步顿了顿看向罗慎远,发现罗慎远直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声音还是很低沉:「你以后可要小心些,我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乔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罗慎远年少的时候,死在恶犬爪牙下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