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在指挥丫头清理昨夜被风吹断的树,残枝残叶压了一地,还压坏了些院里的花草。 侍绿屈身:「七小姐,您跟奴婢过去吧。怕是事出紧急,三少爷才来不及说明白的。」 宜宁回头对雪枝说:「你亲自去父亲的书房那里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的……立刻回来跟我说。」 宜宁吐了口气,拿出当年练字练出来的定力,端着本书在他的书房里看。 乔姨娘进来之后看到罗成章在喝茶。 罗成章听了就皱眉,乔姨娘这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他点头:「你有事说就是了,我怎么会因此责备你。」 她的表情凝重了一些,语气也微沉:「都道老太太是因病得太重,却不知这背后是另有隐情。妾身知道的时候也是十分震惊,咱们老太太……那是被气死的啊。亲手养大的孙女,却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係,她老人家也不知道在天之灵能不能安息!」 乔姨娘的头微微抬起,目光诚恳:「妾身说的绝无半句谎话。咱们七小姐,不过是个鱼目混珠的嫡出身份,根本就不是您所亲生的。是原来的二太太……与一个低贱护卫私生来的。」 乔姨娘被他掐得生疼,但她却知道罗成章在乎。 乔姨娘反而越发的决绝了:「就是知道死者为大,妾身才要为老太太说一句公道话。老太太见了郑妈妈之后便病重不能起,那是因为郑妈妈告诉她,七小姐非她的亲生孙女。老太太气急攻心才会如此。后来又在徐妈妈的主持下,把老太太的东西全部留给了七小姐,恐怕老太太才是最心寒的人!」乔姨娘身子一直,「妾身绝非信口胡言,老爷这么多年未必就没有怀疑过?」 罗成章以前没有在意过这些,因为这个推论实在是荒唐可笑的!今日乔姨娘把这些事一件件地摆出来了,他似乎才有了怀疑。 「你给我闭嘴!」罗成章厉声说,乔姨娘看着罗成章,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激怒了他,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罗慎远站在书房门口,父亲的房门紧闭着。罗成章吩咐过了,谁都不能进去。 「三少爷……您不是要和老爷说话,要不小的去通传。老爷别人不见,却肯定是要见您的。」 但宜宁究竟要何去何从,他现在却拿不定主意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就要进去,罗慎远拦住了他们,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等我喊的时候才准进去。」 「你今天不说,我有事情要处理。」罗成章心里的愤恨还是按捺不下,亏他还觉得顾明澜对他深情一片,觉得顾明澜是因为嫉妒他偏爱乔姨娘的缘故,才忧思过重死了的,原来是为了她那奸-夫! 嘲笑他把一个野种当自己的孩子,当成一个嫡出的小姐看待。 「父亲是为了宜宁生气,那必然要听一听。」罗慎远淡淡地道,「此事不能张扬。孙大人早就说了,他与顾大人一起给您上了调任的摺子,您半年之内或将升任。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了这件事,那罗家与顾家之间的裂隙必然无法弥补。且宜宁被牵连,那远在京中的长姐也会被人诟病,长姐如今在定北侯府地位稳固,这样一来长姐在定北侯府必然无法呆下去。再者两月之后,我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您还打算让我求娶孙小姐,要是孙大人一家知道了此事,又会怎么想。」处都是罗成章的死穴。 「就算不能外传,罗宜宁也决不能再是嫡出小姐的身份了。」罗成章阴沉地道,「你不必再说,但以后二房的人都该知道。谁才是正经的小姐,」他看向一旁伺候的丫头,「去把她们都给我叫过来,我要把这事说清楚!」 罗成章听了冷冷地看着儿子,他知道罗慎远一向护着这个妹妹,他也乐于看到他们兄妹和睦。但现在罗宜宁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他对此只觉得厌烦:「半个时辰,把他们都带过来。不用叫太太,她现在有孕在身恐动了胎气。」 乔姨娘站了起来,屈身道:「三少爷,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恐怕您说什么都是无法改变的。」 寒衣节今天的夜晚格外阴寒。罗宜宁觉得出门的时候穿得有些单薄,总不见罗慎远回来,居然让她等了这么久。她抬起头,想让雪枝给她拿一件披风来。刚想喊她,就到雪枝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她招手让雪枝进来,笑着问她:「怎么了?把我们雪枝吓成这样,可是舍不得出嫁了?」 她的姐儿还这么的小这么的软,怎么能经受得住风雨。 宜宁有些惊讶,连忙扶她起来安慰。雪枝是她房里的大丫头,谁都会失态,但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这究竟是怎么了? 「不管别人说了您多难听的话,都不要在意……」 罗宜宁的心迅速冷下来,能让雪枝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发生了非常严重,可能是她根本想像不到的事。她无意识地掐住了雪枝的手臂:「雪枝,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罗宜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拉着雪枝的袖子道:「雪枝,你可莫要玩笑。你刚才说什么?」 宜宁突然想起来,相似的怜悯曾经在乔姨娘脸上出现过。 罗宜宁不知道这半刻钟的功夫里她究竟想了有多少东西,前世的有,雪枝刚才的话也有。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当她站在罗成章的书房外面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罗宜怜正站在她面前。 本该就是个平凡的命,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姐,其实已经足够了。 她走上台阶,能感觉到那些丫头都在看她,有偷偷瞥的,有大方地直视的。若是以前肯定是没有的。宜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还站着乔姨娘,刚到的罗宜怜,郭姨娘带着轩哥儿也在这里。 宜宁轻轻地道:「父亲,我知道。」 「你祖母死前,怕也得知了你非她亲生孙女,因此才气急攻心去了的!如此这些,你还叫我父亲?」 罗慎远走到宜宁身边,小丫头依旧只到他的肩高,脸蛋还有些肉,身子却这么纤细,看着实在是娇弱。 罗成章慢慢的冷静下来,心彷佛被针一扎。那个站在堂中的女孩确实娇小,他不由得想起她还小的时候,笑着伸手让他抱。罗成章侧过头,淡淡地道:「从今后你就搬出二太太那里吧,住到鹿鸣堂去。」看到罗宜宁,他就会想起顾明澜,实在是不想看到她。 宜宁看到他冷淡的脸,低头应是,她举步慢慢朝门外走去。罗慎远想拉住她,却被她挣脱了手。 「三哥。」罗宜宁跟他说,「我以后搬去鹿鸣堂住了,今晚恐怕就要搬了……」 罗宜宁摇头,她不想哭,至少现在不能。总有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她不能让别人笑话。 等回到厢房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在搬她的东西了,箱笼收拾得马马虎虎,贵重的玩意儿随意就扔了进去。雪枝等人忙扑过去阻止,徐妈妈甚至厉声道:「你们做什么,这是七小姐的东西,都不准动!」西的小厮说话冷漠,「老爷说了动作要快,还望小姐担待些。」 一旁站着的青渠气得握了拳头,在她看来这就是恶仆欺主,没有这个道理!看到小厮搬起了宜宁素日最喜欢的青花瓶,她顿时上前拧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力气却不是小厮能比的,小厮的腕骨都快被拧断了,疼得惨叫了一声。青渠一把把他扔开,冷冷地说:「谁还要在小姐这里造次!都给我上来试试。」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郑妈妈为什么非要把她留下来。别人再怎么厌弃宜宁的身份,她却永远都不会。 林海如听说了这件事,又听到厢房里头的动静,她又是震惊又是不信,哭得差点断气,一定要来找宜宁。但罗成章不要她去,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再没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瑞香跟着林海如掉眼泪,她紧紧握住林海如的手:「太太,来日方长,再不济还有三少爷在呢。您要想着肚里的孩子,不要着急……七小姐的事总能解决的!」 鹿鸣堂破败了一些,但是打扫一下还能住,这里离祠堂近,少有人至。宜宁的事也只是二房的几个主子、主子身边有头脸的丫头知道,但她房里的丫头或多或少听了些风声。未必知道是七小姐的身世,看了刚才那阵仗,只以为七小姐或是犯了大错,被老爷厌弃了,搬东西的时候也懒懒的。 如果是那个七岁的小宜宁活到了现在,她该如何承受得住这一切。 徐妈妈眼眶发红,宜宁一向都是被宠着的。如今却到了这样个地方:「还开着呢,但是都太晚了……」 徐妈妈听到这句话更是想哭,还能如何反对。徐妈妈还是带她去了,她守在祠堂外。宜宁一个人走进祠堂里,她走到了罗老太太的牌位面前。罗老太太是这两世以来对她最好的人,她心里最挂念的一个人。想到罗成章今天说的话,她心里那股隐痛就无法忽视。 宜宁觉得鼻尖发酸:「祖母,我从未遇到过您这样好的人。如果您是因为我而病的,我该如何是好……」她抱着罗老太太的排位,那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她想起罗老太太以前如何护着她的,如何任由她抱着撒娇的,如何无奈又慈祥地看着她笑的。宜宁渐渐地哽嚥了,「您不要这样……祖母。我最喜欢的便是您,我记得最深的也是您……他偏要这么说,他偏偏说您是因为我死的……」 宜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他边走近边说:「祖母已经知道你非亲生。她临走的时候,叫我帮着掩藏。她让我一定要护着你……眉眉,不要伤心,三哥在这里。」 罗慎远紧紧地抱着她,让她紧紧靠着自己的胸膛:「乖,不要担心,好好地哭吧。明天就没有事了。」他还半跪在地上,却承受着宜宁的重量,让她能在自己怀里好好地哭。 送宜宁回了鹿鸣堂,罗慎远却连夜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了巡抚衙门。罗成章能这么愤怒,肯定是因为乔姨娘还跟他说了些颠倒黑白的话,所以他要请郑妈妈来对峙,就算宜宁的事情无法扭转,但也不能看着乔姨娘信口雌黄。当然这封信不是给郑妈妈的。 罗慎远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英国公派人在这一带暗中打探宜宁的事了。他在保定也有眼线,一开始还只是疑惑,当他看到英国公的画像时突然明白过来。当年的事他查过,但是线索只止于一个京城来的「护卫」,看到画像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个护卫,而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英国公魏凌! 他早就知道了英国公的存在,但一直没管。本来他不愿让宜宁回去的,但现在由不得他选了,宜宁是英国公府的孩子,她应该回去。 乔姨娘被丫头懒洋洋地扶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一边被伺候着穿衣裳,一边问罗宜怜:「你父亲一大早叫你过去做什么?」 「要不是有罗慎远在,你父亲真的生起气来能把罗宜宁赶出府去,对外就说突然得急病没了。顾家未必能开棺验尸不成……」乔姨娘懒洋洋地说,「她如今可是落魄了吧?」 「别人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她搬去了鹿鸣堂,自然知道是犯了大错。外头那些人啊,最是捧高踩低的。」乔姨娘看着镜子中女儿的模样,笑了笑说,「倒也算是便宜她了,顶着小姐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了。明明就是个低贱的命。要是生在外面,她这么大该成日地做针线贴补家用了,等嫁人了还要伺候公婆与孩子,不遭人白眼都算是好命的。」 罗宜怜微一抿唇,没有说话。是啊,如今她是二房唯一的小姐了。 「是谁来了?这么大清早的。」乔姨娘已经穿戴好了,让丫头服侍着戴了耳铛。 英国公?。」 罗成章还对宜宁的事耿耿于怀,但经过一夜的思索他已经想好了,就当自己养了个閒人在那里,只不过是给口饭吃而已。但在她手上那些老太太留的东西,他是想收回来的。正在思量着,居然有小厮来传话说英国公魏凌递了拜帖来访。 他忙换了官服,到影壁去迎接。 魏凌这些天一直在等,直到昨晚收了一封信。信上未有署名,却说罗成章差点把罗宜宁赶出府去,并要对外称暴毙了。后来虽被劝阻,却也让她迁居了荒僻之处,似乎是根本不想再见到她。他那女孩儿才十二岁大些,在这府上被姨娘拿捏着,又叫下人忽视着,看到这里他几乎暴怒。 他的女儿那是什么尊贵的身份,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人侮辱。 罗成章笑容恭敬地道:「不知国公爷要前来,迎接未免仓促了些,还望国公爷不要见怪。」 魏凌端起茶喝了口,他已经解了斗篷,今日穿了一件右衽圆领袍,腰繫玉革带,上面雕刻麒麟云纹,这是亲王贵族才能有的服制。他说道:「这次来,却是要把我失散已久的女孩儿带回去的。还望罗大人能成全。我那女孩儿留在你们家,的确是要给你们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