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鸣过，到了傍晚时分轿子才抬进了罗府。新娘抱着宝瓶跨过火盆，被全福人扶进了正堂拜堂。 自从祖母没了之后，正堂就很少再开了。屋中布置红绸贴着喜字，她总觉得物件有些苍老了。 后院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拜过堂之后要唱一些喜庆的戏，锣鼓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罗宜秀剥着桂圆干说：「隔着盖头只看得着胖瘦——」她侧头问宜宁，「你觉得怎么样？」 宜宁只是说：「温婉得体。」 罗宜秀听了却有些高兴：「你舅母来了？」 宜宁只能带着罗宜秀过去，路上不禁叮嘱她：「不要多说话，我也少见我舅母。」 宜宁屈身给林海如行礼，看到她旁边坐了一位妇人，穿着对襟湖绿的褙子，气度不凡，一眼就能认出顾景明与她有几分相似。她看到宜宁之后有些激动，把她拉到跟前来，细细打量：「可是宜宁？」 当年明澜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便是顾夫人养大的，因此情分格外深一些。后来明澜生下宜宁郁郁而终之后，顾家就与罗家往来的少了。现在两家的关係才缓和了一些。 顾夫人也早听说过罗慎远，他在北直隶很出名。 林海如僵硬地笑道：「哪里哪里。」 宜宁也觉得林海如不太能应付舅母，帮她解围道：「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三哥他们吧。」 顾夫人早就对罗慎远好奇已久。 林海如只能在旁面无表情地摸手上的金镯子，她唯能给宜宁的就是那金银阿土之物。读书什么的，让她三哥操心去吧！ 顾景明看到顾夫人后叫了母亲，请了罗慎远过来：「这位就是从嘉，北直隶的解元，宜宁的三哥。」 她看着罗慎远淡然的脸，心里默念了几声从嘉、从嘉，觉得这个表字念起来朗朗上口。 宜宁正和罗宜秀剥桂圆干吃，应付般点头应了送他离去，他怎么一回来便要管着她了。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宜宁正在嚼桂圆干，被他捏得一愣。她怎么觉得林茂有点不对。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茂表哥？」 宜宁有点想笑，她发现林茂喝了酒还挺好玩的。她往桌上一看，果然是摆着一壶酒。 林茂的狭长的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哪里扰她了，跟她打招呼罢了。再者一壶酒罢了，我怎么会喝多！」林茂让小厮再拿一壶酒来。以酒助诗再来写两篇，顾景明连忙摆手道：「我是不行了。我得去外头吹吹风。」他被林茂灌得最多，脑瓜仁都疼。 宜宁缓缓道：「这酒壶的样式是咱们房里特有的，可是你们有人从二房带过来的酒？」 那边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进来了，是在林海如房里伺候的婆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海如。 那婆子感激地看了宜宁一眼，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宜宁脸色铁青地走出来，指了指桌上的那壶酒说：「雪枝，给我把那酒带上。」 林海如走过去，径直问那站在庑廊下的小丫头话，她吓得语无伦次的：「我刚出来……就看到、看到顾四少爷搂着六小姐，但是看到奴婢之后，片刻就放开了。奴婢立刻去告诉了杜妈妈……只有这么多！」 顾夫人听了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知道儿子恐怕被算计了，但偏偏又落了下风。她只能咬牙道：「你……你真是不知所云。便是六小姐疼得要死了，用得着你去扶吗？等跟我回去了，你就给我去跪祠堂！」却传来一个声音：「……怜姐儿，你怎么哭得这般难受！」 顾夫人听到明表哥三个字，额头突突地跳。 乔姨娘听了女儿的话却更难受了：「你怎说得这般委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快跟姨娘说说。」 罗宜怜正想跟宜宁说什么，但抬头就看到罗宜宁冰冷而淡漠的眼神，突然叫她浑身一颤。 罗宜宁这次也不想放过罗宜怜，这次她太过分了。她站在林海如面前，都不等林海如说话就道：「舅母，今天这事先不说，您带明表哥先去后院，免得让人发现您不见了。等我们问清楚了自然会去说明白的。」 顾景明嘴角也带着一丝冷笑，拳头握得紧紧的，大步离开了花厅。 乔姨娘冷冷地看着宜宁：「七小姐，可没有您这样偏心的！只护着你外家的人，怜姐儿的声誉便不管了？我知道我们怜姐儿是庶出，没得您的尊贵，却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丫头正好来通传，说罗成章已经过来了。 罗成章一抬头，罗宜怜确实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乔姨娘把来龙去脉一讲，此时眼眶发红地看着罗宜宁：「虽然是怜姐儿伤了脚，但总也有顾家公子不顾及男女之别扶了怜姐儿的缘故。若是不讨个说法，怜姐儿这委屈岂不是白受了，怜姐儿以后可要怎么说人家。七小姐这般偏袒着顾家公子，可想过怜姐儿才是她的亲姐姐！」 罗成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景明竟然会去扶宜怜！这的确是败坏了宜怜的名声。 罗宜宁只是冷笑：「父亲，我是想着六姐的名声，才让顾家表哥去了后院的。」她向雪枝示意，拿了个酒壶出来，走到罗宜怜前给她看：「你认得这酒壶？上头的花样是刚烧出来的，一共只有三个。」 「这酒比寻常的酒劲更大，六姐让人送去了大房给顾家表哥，可是如此？」宜宁逼近了罗宜怜，静静地直视着她。 她发现罗宜宁今天居然有些锋芒毕露，丝毫不掩饰！看来是戳到她的痛处了！ 「口说无凭？」林海如也笑了，「那乔姨娘可能告诉我？罗宜怜就这么恰好出现在花厅外面，恰好没有带丫头过来？又恰好让人看到了？她恐怕是想算计人家顾家公子吧，可惜人家半点不喜欢她，算计不出一分的怜惜来。反倒是在顾夫人面前出了丑！」 罗成章听了这么多已经够了，他走了过去坐在林海如身旁。看到垂泪的女儿，缓缓嘆了口气：「怜姐儿这事有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孩，该也是无心的。」 宜宁每说一句，罗宜怜的脸色就白一些。 罗宜怜听得浑身发冷，立刻就要拉罗成章的手：「爹爹，不是如此的——」 乔姨娘立刻也跪下，护着她的女儿：「老爷，您可不要轻信七小姐的话啊！怜姐儿真没有这个心思！」 这时候终于有婆子带着轩哥儿来了，轩哥儿扑进了正房中，没有人说话，他就跑进了乔姨娘的怀里。 轩哥儿搂着乔姨娘的脖颈，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罗成章，倔强地说：「爹爹，姐姐是我的姐姐，姐姐不会歹毒的，她对我好！」 林海如是不喜欢轩哥儿，但也从未针对过他，闻言站起身：「轩哥儿，我如何对你不好了？你可莫要随口乱说话。」 林海如才没有看轩哥儿，她自认自己平时对轩哥儿也是容忍了，此刻再忍忍也无妨。她道：「总之，怜姐儿这事不能放过，我看得请了婆子来教导才行。今晚之事只有个丫头看到了，便让那丫头不要胡乱说了，我们再与顾夫人说明白，就当没有发生过。」 罗成章摆了摆手，这事罗宜怜的确过分了。他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动静越小越不怕传出去，林海如说得有道理。他淡淡道：「怜姐儿是该好好教教了，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 一贯护着她的父亲，此时看着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冷淡了。 轩哥儿看到罗宜怜都哭了，只见疼爱自己 林海如实在忍不住了道：「轩哥儿，你不要再说了。你小小年纪，怎能这么说话？」 罗成章被吵得有些烦了，揉了揉眉心：「海如行了，别闹大声了。」 林海如听后便不再说什么了，她觉得有点累了，正想让婆子把罗宜怜带下去。谁知轩哥儿却突然挣脱了乳母的手，朝林海如跑了推了她一下：「我不喜欢你！你欺负姐姐和我的姨娘！」 本来孩子的力气并不大，她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了，捂着小腹说不出话来。 林海如的额头迅速出现细密的汗，她张了张嘴。 宜宁立刻让青渠过来看看，青渠半跪在林海如身边试了试她的脉搏，顿时脸色也变了：「七小姐……太太、太太已有孕两个月了！」 轩哥儿大哭着要挣脱婆子的手，却很快就被架走了。乔姨娘和罗宜怜可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竟有些怔住了，有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罗成章一听说怀孕，再看林海如脸色苍白的样子也慌了，立刻把林海如抱起来，放进内室的床上。「海如，你可还好！」林海如却推开了他的手，侧头勉强跟宜宁说：「宜宁……我信得过你。你保我的孩子，不要……不要他在我旁边！」 宜宁本是个坚强的人，此刻泪水却夺眶而出。她立刻点头，握着林海如的手：「母亲，没有事的！青渠在呢，我立刻让人去找三哥，三哥也会过来了！你不要担心！」 罗成章站在一旁瞪着眼睛，手微微有些发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