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晚上记了族谱之后，罗老太太叫罗慎远去了书房。 但是她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 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罗慎远不仅是那个温和平稳的三哥，他还是未来首辅罗慎远。而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罗老太太的书房里一片寂静，却连虫鸣都听不到。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罗老太太，这么多年他沉默隐忍，就算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但是罗老太太对他的忌惮从来没有改变过，要不是因为宜宁，恐怕她对他还是会多番打压。 罗老太太抚着手里冰凉的珠子，她很久没有看到过罗慎远以这个冷漠的样子面对她了。若是记起来，还是上次他救了宜宁之后，她罚他跪祠堂的时候。 「你和宜宁一样，自小没有母亲。」罗老太太慢慢说，「不过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你无人照料，她却有我疼爱。其实我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很喜欢宜宁的。你觉得你和这个妹妹都没有母亲，应该会亲近一些才是。但是宜宁却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是憎恶你。」 「你百般忍耐宜宁，直到那日宜宁落水——」 罗慎远看向罗老太太，手捏得更紧了，指甲几乎刺进肉里。 「可是宜宁却不知道，她的三哥在她落水的时候，是曾想过见死不救的。」 罗慎远沉默了片刻，他还是缓缓地笑了：「祖母明察秋毫，的确是如此。这罗府里的所有人都让我厌恶，」他声音略低了一些，「除了宜宁之外，你们哪个是真的喜欢我的。我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样歹毒之人。祖母你可知道，我从小是听着什么样恶毒的话长大的？」 「别人都说你天资平平，就连你父亲也是这般认为。」罗老太太说，「你应该不会想一辈子这么下去吧？」 「那宜宁呢，你在不在意？」 「你能忍得住这么些年，说你没有野心，就连我自己都不信。」罗老太太微笑着说，「慎远，我迟早是要去的。你觉得以你继母林海如的性子，她护得住宜宁吗？」 「祖母的香炉太小了，可以换个略大的。」罗慎远说，「我心中早已有决定，您且看着吧。」说完之后他向她告退，就要离开书房。 罗慎远走出书房了，脚步却又顿住，低声说：「落水那事，祖母不要告诉宜宁。」 等罗老太太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宜宁已经在碧纱橱里睡着了，雪枝在旁边守着她给她打扇。罗老太太看她睡得正熟，才放心回了内室休息。 陈氏听到之后有些疑惑，罗慎远她平日不怎么注意，居然来得这么突然。 陈氏思量了一番，觉得选罗慎远知道比选轩哥儿好，罗慎远没有生母，而且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能和林氏亲近得起来吗。 她把伺候自己的妈妈叫进来，跟她说：「把罗慎远记成嫡出不可能是二爷的主意。应该是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为了哄她高兴，但咱们也不可不表示。」 她听说罗慎远房里是没有丫头伺候的，而且放两个人在罗慎远身边，也免得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老太太突然抬举罗慎远，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罗慎远搬离了那个偏小的院子，住进了风谢塘里。 伺候罗慎远的人都是小厮和婆子，但是哪会有丫头伺候得好。只是罗慎远已快成年了，派丫头去伺候多有不便。罗怀远倒是有两个长得花般娇美的丫头伺候，已经是他的通房丫头了。 再过几天罗慎远就要去保定府的贡院参加乡试了，其余两位哥哥都在苦读，他反而不急了，来监督宜宁背书。罗宜秀来找宜宁去玩宜宁都不敢去，罗慎远让她背诗经，她背得磕磕巴巴的。 宜宁背了小半个下午。看到林海如的时候她挺高兴的，笑眯眯地让林海如坐，她去小佛堂找祖母过来。 不管是前世的宜宁，还是这世的小宜宁，都不太喜欢读书。也许真是没有天赋的缘故，宜宁也并不强求自己没有天赋的事，她以长补短，把精力放在女红这类事上，儘量做出柔顺谦和的样子，还能博得原先那位祖母的几分喜欢。 雪枝出门去找罗老太太。宁念到『乘彼垝垣，以望復关。不见復关，泣涕涟涟。』的时候罗老太太回来了。罗老太太看她捧着书，乖乖地盘坐在罗汉床上，包子一样软软白生生的脸，像个瓷娃娃般。罗慎远在一旁看自己的书，只有林海如坐在那里，什么都听不明白，坐得又不舒服，有点百无聊赖。 罗慎远本人在场，林海如又怎么好说。 林海如看了罗慎远一眼，心想按照罗老太太的说法，以后是要考举人的。她才说：「慎远迁居风谢塘，我是想拨一些人过去伺候他。今时不同往日，他既然已经是嫡出了，排场也不一样。」 「话虽是这么说，只不过派什么样的人过去，我还拿不定主意。」林海如犹豫了一下说，「慎远今年虚岁十六，我听嬷嬷说府里大少爷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房里是有丫头伺候的……」 罗老太太嘴唇微抿，没想到林海如是找她来说这事的。她原来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林海如一愣：「你说你大伯母送了两个丫头给你？」 罗慎远抬起头看着林海如，慢悠悠地问：「母亲竟然不知道吗？」 「昨晚大伯母差人送过来的，我就收下了。」罗慎远淡淡地说，「所以你便不用送了。」他早知道这位继母没什么心机，今天却的确有个新估计。这事发生在她眼皮底下，她居然都不知道。想来别处发生了什么她就更不知道了。 宜宁看到罗慎远平静的神色，却想起罗老太太讲过的，被恶犬咬死的丫头。当时除了罗老太太，没有人知道那并不是一场意外。 可惜大伯母并不知道那件事。 罗慎远站起来应是。 宜宁心中暗想，这算不算是祖母的默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