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向刚硬的、正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海瑞现在害怕了,甚至不是害怕,而是恐惧。
抓皇帝、杀皇帝?
这还是一个国家吗。
读了几十年儒家典籍的海瑞这一刻才发现自己读的书、学到的知识成为他此刻痛苦的根源。
他所坚持的正义还没有审判别人却先审判了自己!
要么亲手葬送这个国家,要么毁掉自己几十年的坚持的人生理想。
“从来没人逼过你,是你,一直在逼自己。”陆远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海瑞:“是你自己把你自己逼上了死路,海瑞,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但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优秀的、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国家领导者,你,只适合存在于我们国家民族的精神中,而不是现实中。”
海瑞抬起头去看陆远:“所以,死的我比活的我更有价值?”
“事实如此。”
陆远坐到海瑞对面,语气平淡的言道:“皇帝迷信权力,而你迷信法律,本质上你们都一样,过于迷信和追求一件事,非黑即白便是绝对错误的,政治不存在非黑即白,政治是权变、是交易、是妥协、是沟通,嘉靖皇帝迷信个人权力,认为他是皇帝便可以统御万方谁都不可能对抗他,所以他反而在追求权力的过程中失去了权力,养出了严嵩和本辅这种所谓的权奸。
而你迷信法律和绝对正义,便也在追求绝对正义的过程中失去了正义,你做不出审判皇帝和弑君的事情,因为这本身就不合乎法律,以臣子问罪君王罪同谋逆,于是这就成了一种悖论。
让你做这种事,你宁愿去自尽,那么你便亲手毁掉了你自己坚持一生的正义,你不觉得可笑吗。”
海瑞哆唆着手喝下一杯茶,而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呛得眼泪鼻涕全部出来,陆远便将自己的丝帕递过去。
“事情到这一步,本辅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案子你就不要再过问了,本辅会着人来办,给你一个尽可能正义的结论,万芳园和不夜城本辅也会下令关闭,从此之后,我大明国内禁止娼赌,同时也会对大明律重新修订,你,将会成为司法院卿,完全主持大明律的修订,可否?”
海瑞红通通的双眼盯着陆远:“这是否就是你口中的权变、妥协、交易?你把海某当成手中刀、掌中剑,拿海某毁了太上皇,毁掉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法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你独裁国家。”
“有的话不需要说出来,明白就行。”陆远也不虚伪推脱,直接就应了下来:“这就是政治的本质,你不适合玩政治、更不适合参与政治,本辅不想逼你,仍然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你,你可以拒绝。”
“如果海某人选择去死呢?”
“你死了,这个国家不会有任何变化,而你所坚持的所谓正义,就成了一个笑话。”
陆远微微一笑:“成为我大明朝这几十年政坛的最大笑话,当然,你肯定会流芳千古,成为后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个大清官,一个毕生都在孜孜不倦追求公平的正义使者,但,仍然是个笑话。”
“严嵩父子专权害国必须要死。”海瑞突然言道:“陆炳谋刺国家命官必须要死。”
“然后呢。”
“然后。”
海瑞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和决绝:“太上皇宠信奸佞、堕毁纲纪、敛财供费、挥霍国帑、谋害臣民、挪用灾款、滥杀忠良必须要接受审判,海瑞无君无父、不忠不孝、谋毁社稷,以臣子之身份问罪君父属谋逆大罪,处极刑,凌迟!”
陆远沉默下来,双手搓了搓自己发麻的脸颊。
“所以,你用自己的命来换正义,甘愿去忍受凌迟的酷刑?”
“对。”海瑞坐直了身子:“海某人心甘情愿。”
陆远不说话,足足过了一刻钟才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的条案,指着海瑞鼻子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你以为你是英雄?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狗屁!你也是个独夫,是个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独夫。
你只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忽视整个国家的利益,就你这种人,怎么配满嘴仁义道德,也配和本辅侈谈国政!”
文渊阁外几名官员听到动静跑进来,手足无措的呆站在原地。
“滚出去!”
陆远扭头喝骂:“谁准你们进来的,滚!”
几人慌忙垂首退下。
海瑞昂着脖子看向陆远:“下官死了,皇帝也会被下官拉下神坛,天下再没有人能拦住你陆太师当皇帝,难道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王八蛋、混蛋。”陆远负着手在殿内踱步:“海瑞,你就是一个混蛋,我大明朝最大的混蛋,老子从没有一天想过当皇帝,要不然三年前早他娘的打内战了,也不会有南北两京政治协商会议了。
老子是独裁,是想控制国家,但老子从嘉靖二十六年到淳安当知县开始,什么时候做过对这个国家无利的事?
你说老子开赌场、开妓院,我他妈的想干这种烂事?国家没有钱、百姓没有钱,钱去哪了,还不是在那些士绅官僚集团手里攥着,老子就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老子手里没有兵、没有权,难道能从他们手里抢到钱?
我他娘的卑躬屈膝在江南党那群人面前低声下气的伺候,你说老子为了一己私利?行,我认了,我就是为了爬的更高,但是这十几年国家的变化怎么样你他娘的眼瞎看不见?
宗亲的铁杆庄稼没了、官绅的职俸田、功名田也没了,官员开始务实了,老百姓的日子开始好过了,天灾人祸发生之后朝廷赈灾的速度和力度加大了,这不是老子的功劳吗?
老子用了那么多手段,为的只是追求权力和个人利益?老子到现在都快肾亏了他妈的媳妇才三个,这是一个贪图个人享受和醉心权力者该有的操守行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