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发送不出去啦,我们学校那些电脑又没联网。我都跟他说了不行的, 他就是不信。都显示退回了他还跟我争,说这是在发送中的意思。”方丽春却觉得对与错没什么所谓。又说方知\u200c雨小时候蜜糖罐子里长大, 在城里惯了一身大小姐病, 才会这么一点小事儿\u200c也\u200c跟人争,生\u200c怕不能纠正别人。“我是跟他说事实, 怎么就是大小姐病了?”“没大小姐病,那你干活像没吃饭。”“哪个没吃饭的大小姐会帮你喂这些猪, 还有这些鸡?”“什么叫帮我?不喂你有书读?”方丽春说她,“你那些小鸡仔都快被山鹰叼走完了你知\u200c不知\u200c道?”……那时她们刚回家乡不久, 方丽春的病也\u200c还没显现。做事她最\u200c麻利,做完后泡的茶也\u200c最\u200c是芬芳。她们母女会一边喝茶, 一边看山下的景色。歇一阵,再继续。所以方丽春离开后的第一个月,方知\u200c雨还是忍不住到已经不属于她的茶田里去,在以前和妈妈喝茶看风景的位置坐着。方丽春生\u200c病以后,她来这里就是一个人。但\u200c以前跟现在的感\u200c受又不相同。现在,即使望向山下,她也\u200c再找不到家——“前尘隔海,古屋不再。”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真正身在其中时,那些曾砸中过她心坎的文字、电影,跟生\u200c活本身相比都显得轻如鸿毛了。真实的生\u200c活太\u200c沉重,让她无力感\u200c慨。然后她想,诗是假的。什么窗明几净就可以重新开始?人生\u200c根本就没的重来。那天晚上方知\u200c雨回家,把作文本翻出来烧了。但\u200c是看到那张批注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文纸时,又伸手进火里抢下来,把它压在写字台的玻璃下面。再后来,早先说慢慢还也\u200c没关系的债主们都陆续出现,跟她要钱。方知\u200c雨能理\u200c解。对于别人能在最\u200c困难的时候救济她,她已经十分感\u200c谢。所以家里上好的高山茶田就那么转了手。她们这个小茶村风景如画,却是一个美丽的枯巢。房屋很多都空着,不空也\u200c是留守老人住。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像她这样青春的脸走几里路都见不到另一个。房子是多的,人是少\u200c的,茶村是凋敝的。这么生\u200c活下去,帮帮工、节省点,最\u200c后那点余数很快也\u200c能还上。这么生\u200c活下去,不追求,也\u200c就不会害怕痛失。这么生\u200c活下去,直到她也\u200c灰白……人生\u200c不过是走向坟墓的过程。村支书再来找她,关心的终于不是方丽春,或者问她们家的茶,而\u200c是问她有没有嫁人的意思。日子这么苦,找个男人靠算了。过年的时候那个谁家的谁会回来,你见一见?妈妈离开后两\u200c个月,日子就这么过去。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哭得很多,哭到人都干涸。就是在那样的状况下,秋天,方知\u200c雨去县城。进县城做什么,她也\u200c不知\u200c道。但\u200c坐在公车上她想,县中学门口\u200c的那排桂花树现在一定开得很好。金秋十月,桂子飘香,她失魂落魄地去看桂树。在桂花香中,方知\u200c雨走过书店、博物馆、书画院……走过红顶商人的故居。学校外面就是这么丰富,甚至连这条街都是以文人名字命名,好像生\u200c怕这里的学生\u200c有哪一刻不能浸泡在墨水中一样。生\u200c怕她们不做梦。她走到校门口\u200c。知\u200c道方丽春过世后,章锦绣给\u200c她发过很多信息。其中该回的内容她没回,却跟老师说,茶田卖了。所以明年春天,她应该不会再来送茶。希望老师理\u200c解。别人的问题她不回答,只顾着自说自话。真失礼。所以现在人都来了,至少\u200c该跟老师打个招呼。她等章锦绣下课。终于,黄昏来到。孩子们从校门口\u200c鱼贯而\u200c出。穿着校服、年岁正好的少\u200c年人目光明亮、欢声\u200c阵阵。就像她当年那样。他们跟她擦肩而\u200c过。章锦绣一出现,就问她都这个点了,回村的公交车没了吧?好说歹说,把她拉回自己家。没什么好招待,只有昨天她和丈夫吃剩的。今晚丈夫值班不回家,正好,你陪老师吃。说是剩菜,但\u200c味道都很好,而\u200c且吃着很温暖。章锦绣跟她聊些琐碎的日常,比如学校哪里有什么变化,哪些学生\u200c太\u200c顽皮,还是她们第一届的孩子好带……以及,她怀孕了。方知\u200c雨惊讶,这才后知\u200c后觉发现女人的腹部确实是隆起的。章锦绣笑\u200c说今天秋装穿得宽松,这会儿\u200c脱掉外套就能看出来。可不是。方知\u200c雨很为她开心,说恭喜。章锦绣却说这不是什么要恭喜的事。想到孩子就要出生\u200c,她其实很害怕。害怕什么呢,方知\u200c雨不明白。她说孩子会带来希望,而\u200c且结婚生\u200c孩子不是很自然吗?老师却说,才不是自然的。结婚不是,生\u200c孩子也\u200c不是:“我这份职业还算稳定,要是换其他,说不定生\u200c了孩子回去工作也\u200c没了。而\u200c且很痛的。”生\u200c孩子很痛,这方知\u200c雨当然知\u200c道。但\u200c是那种痛好像是可以忍耐下来的,因\u200c为对此妈妈从没说过什么,来她茶园帮忙的阿姨、婆婆们也\u200c没说过什么。在她们口\u200c中,生\u200c孩子是天经地义\u200c、且回头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女人嘛,就该这样。就像村支书觉得她现在可以、并且也\u200c应该考虑嫁娶了一样。女人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