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万民齐跪。 剑台之下,群臣哀请。 观台之前,皇后低首,恳言泣语。 整个帝都仿佛凝固在这呼声震天的一刻。 而此刻,唯有一人,未动、未跪、未语。 那人,站在十里长亭的对岸。 剑台正南,一处青石之上。 那身着青衣的身影,负手而立,剑未出鞘,神色淡然。 秦玉京。 天下第一剑客。 他的目光落在剑台之上。 落在那被万人环绕、独自而立的青年身上。 目光之中,并无太多波澜。 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讥讽。 他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从三臣伏首。 到万民下跪。 再到皇后哽咽劝夫。 秦玉京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中,没有动容。 只有冷意。 “演得好。” 他在心中,低笑一声。 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唇角轻轻一抬。 那笑意,不是讥讽众人。 而是——讥讽剑台之上的那位皇帝。 讥讽那位被百姓簇拥、被群臣哭求、被世人叹息的“孤胆天子”。 “原来如此。”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他缓缓转眸,看向街道两侧,匍匐伏地的百姓。 再看向观台前,三老臣双手奉上的万民书。 再看向那位声泪俱下的皇后,一句“请收剑”,似已让众生动容。 秦玉京轻声道: “好一出退场戏。” “真精彩。” “感人肺腑。” “连我……都险些信了。” 他微微仰头,望向灰暗的天幕,嘴角弯起: “我道你为何在比剑前,突然如此高调。” “明知自己接不下三剑,却偏偏仍要登台迎战。” “原来……” “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接下三剑。” “你只是想——登上剑台。” “然后,再从剑台上,体面地退下去。” 他眼神微冷,嘴角冷笑更甚: “你不过是……想要众人为你求情。” “让你的退场,不是失败,而是被‘众意挽留’。” “这样,你可以不战之下退。” “但却退得极有情义。” “退得,声望更胜。” “退得,民心更固。” 他目光回到萧宁身上,看着那双仍旧不动的眼睛: “你之所以沉默。” “不是犹豫。” “而是在等这最后一场戏——演到高潮。” “你等的是——皇后出场。” “你等的是——百姓再请。” “你等的是——万人齐跪,情至于此。” “然后——你收剑。” “顺势而退。” “众口皆颂。” “再无非议。” 秦玉京声音更低了。 像是与自己交谈。 又像是对这天地发问: “这一招,好。” “比三剑更险,更毒。” “你不只得了名,还保了命。” “你不只守住了一州,更赢得了一国人心。” “不过。” 他的眼神突然一冷: “你不是来比剑的。” “你是来演戏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扯开心头的一层迷雾: “我还以为你是真要舍命,为那一州百姓搏命。” “我还以为你真是……愿为江山以身试剑。” “我还以为,你真是那传说中——甲子魁首。” “如今看来……” “也不过如此。” 他双手仍负在身后,脚下轻风微动,衣袍轻飘,气质潇洒无匹。 可那一张本该肃静如雪的脸上,却透着分明的不屑: “你比我,更懂得众生。” “也更懂得人心。” “你会利用每一个机会、每一份情绪。” “你会用百姓的眼泪,为自己铺设退路。” “会让群臣的哀求,为你铸造威名。” “可你终究——不是剑客。” “你也终究——不配这场比剑。” “天子……” 他喃喃一声: “不过是最会演戏的人罢了。” 他的手,缓缓抚在剑鞘之上。 那把天下闻名的“无名之剑”,至今未出鞘。 可他心中,那份对萧宁曾有的一丝丝“敬”,却已彻底收起。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站在血中的天子。 在他眼中,那并非决绝之人。 只是一个,极善操纵人心的棋手。 而非,值得倾尽三剑的对手。 “甲子魁首。” “你配不上这场剑。” 人声如海,跪声如潮。 呼声震天,万民齐叩。 那一声声“请陛下收剑”,几乎要将长空震碎。 而在观台之上,皇后卫清挽也跪地叩首,含泪恳言。 她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直落人心。 那句“夫君,请收剑”,成了压倒众人情绪的最后一根弦。 长街之上,人伏如山。 剑台之上,人立如松。 这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道一根本想象不到,人间竟真有如此一刻。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怔怔看着这一切。 神色恍惚。 他是剑客。 从小生于天机山,长于剑冢之旁,习的是清冷之道,养的是剑心无垢。 他不该被情绪牵动。 可他终究不是秦玉京。 他还年轻。 也还在路上。 这一刻,他仿佛被人猛地拎出剑道之中,扔进了一个凡世的深渊里。 这里没有剑光剑影。 只有血。 只有泪。 只有万民俯首、百官伏地、皇后落泪、天子孤立。 他眼前一花,忽然想起了那天初见萧宁时的模样。 那是在洛陵以西的行宫中。 他随秦玉京一同来见大尧天子。 当时的萧宁衣着素朴,面色温和,言谈之中,有智有度,不卑不亢。 道一曾以为,这位年轻的天子——是真正愿意为国为民,愿意直面天下第一之人,以命搏信的人。 他曾在心中暗暗敬佩。 可现在。 这一刻。 他看着这铺天盖地的“万民请命”。 看着三位朝堂柱石递上的“万民书”。 看着那一位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一叩。 看着街头巷尾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这一切,忽然变得太完美。 太合理。 太——顺理成章。 “这……真的是巧合吗?” 道一的心底,冒出一丝不安的声音。 “这一切,真的是民情自然的爆发?” “还是说……早有安排?” “若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那他不就是早就知道自己接不了三剑?” “那他上台之意,不是舍生取义,而是……舍而不死?” 一念起,百念生。 少年心性,最是经不起“怀疑”二字。 而身旁站着的,正是秦玉京。 他的神色冷淡,眼角带着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讥诮之意。 道一看在眼中,心下一震。 “师尊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回想刚才秦玉京望向剑台的眼神,那并非赞赏,也并非怜悯。 而是,一种“已看穿你”的淡漠。 那是“局外人”的清醒。 是“剑者”的冷静。 “原来——” 道一脑海中如雷炸响。 “原来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原来这一切,不是感人。” “而是动人。” “不是突变。” “而是布局。” “不是孤勇。” “是演戏。” 他喉头干涩,手指在无名之剑剑柄上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寒意。 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风雪中苦行数日,终于看到前方的灯火,却在推门那刻发现——灯后站着的是个戏子。 他忽然觉得,那些街头巷尾的哭喊,那些民愿文书,那些跪求劝谏——全都像是舞台剧。 他,竟成了观众之一。 而台上那个,披着血、染着伤、握着剑的男人—— 是主角。 也是导演。 “他原来,是这样的……” “他不是来死的。” “他是来让我们——看他怎么不死。” 道一的眼神黯了下去。 曾经那一点点对萧宁的敬意、佩服、认同,在这一瞬,被无形的手掐灭了。 他甚至生出一丝羞愤: “我竟然……被他骗了。” “我竟然为他动容。” “我……竟然差点,敬他如师。”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尊。 那道背影仍然如松,青衣猎猎,目光如电,宛若天地间的最后一柄未出之剑。 他的信念,重新安定。 “还好,我跟的是师尊。” “世间百态。” “最终——只有剑,不骗我。” 他缓缓低头。 目光冷却。 萧宁,陛下,天子,大尧之主。 如今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擅长演戏的权谋之人。 一个,不配真正以剑会命的对手。 “第三剑——” “怕是,也不用太认真了。” 风声停了。 万人叩首,百官伏地。 皇后低头,百姓哭泣。 那座帝国的剑台,血未干,人未语。 而在对岸的青石之上,那道青衣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雪,望向台中。 秦玉京。 他动了。 一步,踏空而起,身形如虹,落于剑台之南十丈之处。 青衣未乱,脚步未响。 可他的目光,已不再温和。 不再欣赏。 不再敬佩。 只有——冷。 如剑之冷。 他看着萧宁。 看着那一身染血却未屈半分的身影。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霜雪拂骨: “陛下。” “看来,这最后一剑——您是不准备比下去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透彻。 在这静得诡异的场中,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个人心头。 许多人都微微抬头,望向台中。 秦玉京继续道: “我懂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从你踏上剑台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剑。” “是为了——戏。” “你需要一个机会。” “让天下人知道你有胆。” “让百姓看见你有心。” “让群臣记住你肯搏。” “然后——在所有人求你收剑之时,你名声已成,威望已立,便可体面下场。”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妙。” “真妙。” “连我都差点信了。” “原来,所谓舍生取义,不过如此。” “所谓护一州百姓,不过是一句台词。” 他眼神如电,盯着萧宁的双目,一字一句地说: “如今,到了这一步。” “众情已至。” “民意已成。” “你若再战——便是矫情。” “你若退——便是顺应。” “棋下至此。” “你赢了。” “陛下,请退场吧。” “你要的,已经得到了。” 他说着,缓缓抬手,指向北方。 那是豫州的方向。 那是,这场剑争的赌注。 “一州之地。” 他轻声道。 “我,割走了。” “你,也该走了。” 语落。 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覆在剑柄之上。 众人以为他要拔剑,心中一紧。 可他,却轻轻一按。 “锵!” 剑身入鞘。 秦玉京——收剑。 他转过身,背对萧宁,步履未乱,缓缓迈步。 那一刻—— 如同长街之上,骤然解了冰封。 观台上的许居正猛地一震,旋即整个人几乎瘫坐在阶上,双手拄地,大口喘气。 “收了……收了……” “没出第三剑……” “陛下保住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劫后余生。 一旁的郭仪亦是一声长吐,衣襟几乎被冷汗湿透。 霍纲低声念着什么,双手合十,伏身向天—— “谢天谢地,保下来了。” 街头巷尾的百姓,开始有人激动地抽泣。 “收剑了啊……” “天子命保住了……” “他不用死了啊……” 不少人已经跪软在地,失声痛哭。 之前有人哭是怕。 此刻有人哭,是喜极而泣。 尤其那些老百姓,更是连连作揖向天:“陛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卫清挽轻轻抬头,唇角微动,心中一紧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着那道仍然挺立的背影,眼中微微发热。 “他……听劝了。” “总算……没再执拗下去。”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 整座十里长亭的压迫感,在这一瞬,仿佛松动了几分。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悄悄松了一口气。 ——仿佛死神已经拎着刀离开了。 可谁也没想到—— 就在这“平静”的呼吸尚未彻底吐尽之时—— 秦玉京脚步方迈出第三步。 背后,忽地响起一道低沉之音。 不是怒。 不是喝。 是,平静如常的皇音。 “秦掌宫。” “请留步。”喜欢十年藏拙,真把我当傀儡昏君啊?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十年藏拙,真把我当傀儡昏君啊?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