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未散。 剑意犹寒。 在那即将迎来第三剑的沉重天幕之下,整个观台,死一般的寂静。 许居正站在最前。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剑台之上那道满身是血的身影。 看着他身躯倾斜、靠剑而立。 看着他早已不成人形,却仍不退半步。 那一刻,许居正眼中——有泪。 他终究咬牙低声道: “不能再看了……” 他转头。 与身侧两人,对视一眼。 郭仪面如死灰,唇角轻颤。 霍纲双手颤抖,眼神复杂无比。 三人皆知,若再让萧宁接下一剑,那就是在众目睽睽下,走向死亡。 而他们这群老臣,却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老了。 可他们不是无心。 下一息。 三人缓缓回首,齐齐看向一处。 那处,是观台之侧。 卫清挽静静地坐着,双手紧握衣襟,眼中泛红,唇角咬得发白。 她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目光相触。 无言一瞬。 她缓缓点头。 不是无助。 不是求救。 只是,静静地点头。 那一刻,仿佛是皇后——下旨。 三位老臣心中再无犹豫。 许居正率先迈出一步。 他踏出栏后,直直朝前,步步如磐。 然后—— 跪下! “臣,许居正。” “恳请陛下——收剑!” 郭仪紧随其后! “臣,郭仪,愿以老骨相劝!” “请陛下——切莫死战!!!” 霍纲沉声低喝! “臣,霍纲,知陛下气魄通天,胆识绝伦!” “可大尧未稳,江山方定!” “此刻之命,非只属于陛下一人!” “请陛下,收剑——以国为重!!!” 三人齐跪! 声震观台! 一瞬间! 朝臣哗然! “许大人跪了?!” “霍大人也——?” “郭大人也跪下劝阻了?!” “天啊!!” “他们怎会如此行礼!?” 有人惊呼,有人错愕,有人更是泪流满面! 因为他们都明白! 这不是在劝退! 这是——在救命! 这三位老臣,或曾在朝堂争锋,或曾在御前跪谏,皆是傲骨不屈之人! 可此刻! 他们不惜跪下! 只为换陛下一命! 只为大尧不亡帝! 三人叩首之后,整座观台,仿佛被点燃! “臣,许瑞山,愿共请陛下收剑!!” “臣,王案游,恳请陛下以命为国,万不可死战!!!” “臣,荀直——虽为武臣,亦知局势不可妄赌!” “请陛下——退一步天阔!” 文臣、武将,纷纷跪地! 长孙川也低下头颅,娇躯一颤,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若死……” “我大尧将无魂。” “请陛下——活下去!!!” 越来越多的身影涌至台前。 从文官到武将。 从少卿到巡御。 从内阁到外廷! 无一人退! 无一人慢! 他们一齐跪地! 声泪俱下! 呼声震天! 卫清挽缓缓起身,轻步向前。 她没有下跪。 她只是站着。 看着前方一排又一排熟悉的背影,眼中尽是微颤的光。 她是皇后。 她不能劝主退。 但她能——许臣代言。 就在此刻。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后方而来。 众臣一怔,纷纷转头。 只见人群尽头,一道黑袍身影缓缓走来。 神情平淡,步履从容。 那是——荀直。 内卫大统领。 大尧第一武人。 朝廷之中,唯一能与皇帝并肩而立、不拜之人! “荀大人?” “他怎也——” 有人惊呼。 但声音未落,众人已瞪大了双眼! 只见荀直走至三位老臣之后。 没有任何迟疑! 屈膝、俯身、伏地! 重重一拜! “臣,荀直。” “参见陛下。” “请陛下,收剑。” “此剑……不该再接。” 一语落地! 全场震惊! 哪怕是百战宿将、老成之臣,都在此刻露出骇然之色! 荀直——也跪了! 这个朝堂之上,唯一不曾伏首于人之下的男人! 今日,低头了! “连……荀大人都跪了?” “他不是天子并肩的存在吗?” “他也……” 众人心头震荡,久久不能自已! 荀直神情如铁,声音如山,重复一遍: “请陛下收剑。” “以身为重。” “以国为重。” 风过旌影动,天地皆肃穆。 这一刻,万臣齐跪! 朝堂震动! 只为——留得天子一命! 风静了。 剑台之上,天子仍立。 而台下,万臣跪地,伏首叩请。 “请陛下收剑!”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陛下以身为重!” 一声声,如海浪拍岸,重重不绝。 这声音,响彻十里长亭。 响在山峦之间。 也,响在萧宁耳边。 他沉默良久。 衣袍破碎,血迹未干。 伤口已然深可见骨,血水顺着剑柄一滴一滴滴落,落在地面,渗进那斑斑碎石之间。 他抬起头,缓缓扫视全场。 这一眼,望见万臣伏地,列如山林。 也望见他那些信任的老臣、同窗、挚友,一个个低首不起。 他没说话。 只是轻轻摇头。 “朕若退……” 他声音低沉,像从胸腔中碾压而出: “那一州百姓,谁来护?” 这一句,落下如雷。 满堂,再无声。 许居正脸色微震,喉头轻颤。 良久,他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卷厚重丝缎,双手高举过顶。 “陛下。” “此乃——万民书。” 他起身,一步步走上前,行至剑台下十丈之外,再次跪下。 身后郭仪、霍纲也随之而行,一左一右跪伏,神情肃然。 “臣等不敢妄议剑台之事。” “也不敢违逆陛下之志。” “唯是……在这万民之意面前,愿替百姓传声——” “请陛下珍重自身。” 萧宁眉头轻皱。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一卷卷丝缎,在风中轻轻晃动。 许居正展开首卷,将之高举于空。 上面笔迹或工整、或稚拙、或粗重、或秀润。 不一而足。 但最上方那一行,赫然写着: ——“愿君珍重。” 郭仪接过第二卷,展开。 “陛下。” “此卷为九安县百姓所呈。” “共四百六十七户。” “年老者以血印为章,稚童由其亲人代笔。” “文中未言战局、未论朝政,唯有一句话——” “‘我等不愿陛下为我等而亡。’” 霍纲展开第三卷。 “此为石泉村十七村民。” “其中六人曾因陛下大赦之恩免于流徙。” “书中说:‘我等曾笑陛下为纨绔,今愿以十指还礼。’” 一卷一卷展开。 一页一页呈现。 没有激昂之词。 没有热血豪言。 只有百姓平日里写惯的朴素笔迹,一笔一划写下: “陛下,活着。” “陛下,回来。” “陛下莫死。” 许居正嗓音哑了,颤声道: “陛下曾言,剑指天下,为民而战。” “可百姓之愿,并不全在一州之地,也不只在剑台之上。” “他们更愿见到的,是朝堂有主,天子长安。” “他们愿意忍一时,退一步,换一人平安归。” “他们……愿您活着。” “而非,葬身此地。” 郭仪伏地再拜,声音低沉而有力: “此万民书,不为求胜,不为奏捷。” “只为一人。” “只为陛下——勿死。” 霍纲一字一句: “臣三人,愿为中人。” “将这‘万民书’献于剑台之下。” “请陛下,知民意。” “思身命。” “勿执此剑。” 全场安静得可怕。 朝臣看着三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惊、该痛、该佩服、还是该落泪。 无人再说“谋退”。 无人再提“败走”。 只是用最温和的方式,最沉痛的语调,最隆重的跪拜——求陛下,活。 一页页丝缎,在风中鼓荡。 像是一面面旗帜。 不是求胜的战旗。 是——百姓之念的灯盏。 那其中有一张,只有一句话,歪歪扭扭,落款写着:“小六,八岁。” “我娘说,天子若死了,天就塌了。” “陛下别死,好不好?” 这句话,在许居正嘴边回响良久,最终再也念不出口。 他跪伏在地,眼泪滴在丝缎之上,墨痕微晕。 郭仪与霍纲也都低下头,不愿让人看见他们的神情。 他们也知。 这一刻,他们做不到动摇陛下的志。 但他们希望,用这千万民心的字句,让他心中那道铁一般的线,有那么一刻的轻颤。 三人齐声: “请陛下收剑!” “愿君珍重!” 风还在吹。 旌旗未动,剑气未平。 天光压城,云色沉沉。 长街上,百官跪地,三老伏首,万民书摊开如页卷波涛。 而那一道染血的身影,依旧孤傲挺立在碎裂剑台之上,未曾应答。 场面一度凝滞。 人群之中,有人低声抽泣。 有婴儿的啼哭声在远处响起,接着,是母亲慌忙的安抚,带着几分惊慌,又带几分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的顾虑。 直到,下一刻。 一名身穿粗布短衫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出人群。 他看了良久。 听了良久。 终于,在剑台之下百丈之外,缓缓跪下。 双膝落地。 骨骼发出轻响。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陛下。” 他的声音低哑,如风中碎叶般轻颤。 “别打了。” “回去吧……” 周围数人皆是一怔。 随即,有人认出,那是南街的王老,早年间曾为县中教谕,如今种田度日,口碑极好。 有人惊道:“王老?” “他也跪下了?” 王老抬头,看向那台上之人,布满老茧的手重重一叩地面: “这世间,不止胜负。” “还有命。” “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值钱。” “可陛下,值钱啊……” 寂静几息。 又一人跪下。 是街角卖馄饨的刘婶。 她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 “陛下吃过我家的馄饨。” “他当年带着香山学子来我们摊前,没要钱,还谢我。”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也知道,他为我们才站在那里。” “可我不想他死。” “他死了……我孩子以后吃什么?” “谁还能替我们出头?” 她一边哭,一边跪。 肩膀一抖一抖。 泪水落在尘中。 接着,第三人跪下了。 是个卖灯的年轻人。 “陛下曾让我送灯入宫。” “说是点给皇后娘娘看的。” “那日我赚了一年的钱。” “那盏灯,是我亲手做的。” “可若他死了……” “我这辈子,再也不点灯了。” 第四人。 第五人。 第十人。 第一百人。 “我也跪!” “陛下不能再战了!” “求他回来吧……” “谁都可以输,但他不能死!!” 跪声如潮。 从街头到街尾。 从楼阁到屋檐。 从茶棚到市口。 一人接一人。 十人接百人。 人心,如浪! 有人捧着孩子跪下,有人扶着老母跪下,有人拄着拐杖跪下,也有人哭着喊着——“我不想他死啊!!” 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情绪,如压塌的堤岸,再也止不住。 “我儿子五岁。” “是陛下减赋,他才能进学堂。” “我不能为他做什么。” “但我可以……跪一次。” “求他活。” “我妻子难产,是陛下设施局广开女医,才救回一命。” “我没机会谢过。” “今日,就谢这一跪吧。” 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冲出人群,跪地大哭。 “我记得他!” “我记得他!!!” “他来我们村修桥的时候,是他亲自跳下河里救人!” “他是皇帝啊!!!” “皇帝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让人砍啊!!!” “陛下!!!” “别打了行不行啊啊啊——” 他声嘶力竭,跪地不起。 身旁的母亲将他紧紧抱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有的说不出理由。 有的只是在哭。 有的是心痛。 有的是悔恨。 也有的,只是单纯地、不愿那个人死。 因为他们看见了—— 那台上的人,是他们的皇帝。 是他们曾笑过、议过、猜过、忽略过的人。 是他们从未真正看清过,却又一次次默默替他们扛起风雨的人。 今日,他们终于看清了。 也终于知道,他为他们流了多少血。 所以他们跪。 不是因礼。 不是因惧。 是因敬。 因悔。 因爱。 风更大了。 纸张翻飞,万民书的一页页卷起,在风中飘洒。 有字迹模糊。 有泪渍成印。 一页被风卷至剑台之下,缓缓落在血迹斑斑的石砖之间。 那一行字很小,却笔画笃定。 【愿君无恙。】 这场跪,整整延绵了一炷香。 从日中。 至日偏西。 日色微冷,天光渐暗。 可那一整条通往长亭的街道,仿佛从未如此温暖过。 因为这世间最冷的地方——今日,为一人,彻底温热了起来。 那一刻的天地,无人言语。 那一刻的万民,皆匍匐在地,只为一句: 【陛下,活着回去。】喜欢十年藏拙,真把我当傀儡昏君啊?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十年藏拙,真把我当傀儡昏君啊?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