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村子里,当年的少年狗蛋,如今已为人父。他也在上个月有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娘也是王大娘介绍的本家好姑娘,性格温柔知明事理。对于农家小子而言十五六岁成婚再正常不过,二十岁时儿子都已能言能行再正常不过。
他抬起头就能看到院子隔壁的一棵柿子树上开花了。
那是他兄弟二牛哥的院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二牛哥的婆娘与孩子搬到了城里去住,靠着那一百两银子在城里买了房子,二牛哥的娃已经送入学堂启蒙了,听他婆娘说孩子被教书先生夸很不错。
他看向自己那刚出生的娃,心中有些明白二牛哥的选择了,只是那个二牛哥永远不会回来了,狗蛋让村长给他起了个大名,叫赵大千。
赵大千也决定要为儿子将来读书挣钱了,他也不想自己的儿子一辈子种地。
庄家村赵王张李四姓加起来八九百口子人也只有三两个认字的,村长啊再加上一些收税的小吏是必须要认字的。
赵大千走回屋里,看着自己婆娘虔诚的拜着那个蛇大仙,这是老村长前几天刚说的全村都必须拜柳家仙,这是他的遗愿。老村长当了几十年村长兢兢业业,又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带着村子一路南下不知经历多少苦难方才安居在这里,村里无人不敬无人不恩,且柳家仙也是村子里常拜的,所以少有人不拜。
一向不信妖鬼之说的赵大千,想着自己的娃子,倒也期盼这个蛇大仙真的灵验。
他拿起农家香,拜了下去。
这个村子里丝丝缕缕烟火香升起,看的土地庙里土地神气的跳脚,可他不敢阻止万一真有什么妖怪来一口吞了他,就是城隍神秋后算账除了妖怪自己小命也没了。
上官有上官的生存之道,下官有下官的生存方式。看似巴掌大小的土地小神官,却也有着数不清的门路。
土地不会去多管闲事,对于那些成了气候的妖物也都睁一只眼闭一眼,哪怕入村内偷鸡摸狗都不会去多管,只要不吃人夺魂。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土地爷都要受上面重罚,所以这是个度。
一般妖物也都会引诱凡人出了村子,在荒郊野岭里吃人挖心,土地爷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去管,哪怕上边来了阴差责问,只要一句:“我一个小土地怎么能手眼通天连荒郊野岭都管的着啊?”就过去了。
所以,土地这样实力低微的末流小神只要不倒霉遇见丧心病狂的魔,活得都很长久,日子过的都很安生。
庄家村里丝丝缕缕的香飘入天穹散向四方,隐隐约约都汇聚到了蛇王谷上。这方圆百里,只有他一条算是成了气候的柳家,不入他头上还入谁头上?
白沚这些天心神越来越容易走神,而且夜里还会做梦,梦到一个个朝自己下拜的凡人,还有一个枯瘦的老头,这个老头身上不同于其他人,头顶有着淡淡的金色,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功德。
疑惑在他心中越久也越大,终于白沚决定下山去看看。
他在梦里看到这些凡人离他不远,就在山脚下。
一个阴沉的乌云天,朦朦的下着细雨。
山下那个小村子里来了些带着唢呐和金锣等物件的人,头上还绑着白条子,被请入了村子中。
白沚潜藏在河底顺着绕村的溪流缓缓接近。
河边,有顽皮捉鱼摸虾的孩童看着河面上疯狂跳动的群鱼,乱窜的虾蟹,忙兴冲冲的叫唤着:“快来咯,快来喽,河里鱼儿跳水了!河里鱼儿跳水了!”
一个过路的书生看到岸边孩童大呼小叫,也好奇的打着伞背着包袱走近,却见河面上跳动着数十上百条大小各异的鱼,还有岸边乱窜的虾蟹。
一群孩童兴冲冲的拿着自家网兜捉起鱼虾,村里年轻人也都出来捉起了鱼。
直到几个老人听了这怪事,忙呵斥着孩童和一些猎户回到家中。
老黄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书生,忙笑道:“读书人,可是赶路的?不嫌弃的话可以上我们村子里歇一歇。”
那书生闻言,忙感谢道:“多谢老人家,小生齐霄,齐家镇的人。”
老黄头笑了声:“老头子我叫赵黄毛,村子里人都喊老黄头儿。后生,我们村里将有喜丧,你不介意吧?”
齐霄忙拱手一礼:“终及八十,丧之福寿兼备者,可谓之喜丧。这也是喜事,小生自能有幸送那位老人家一场也是福分。”
一旁的赵大爷嘿嘿笑道:“读书人,说起话来真是好听,快跟我们进村歇歇吧。”
一行人就走入了村中,原本颇为热闹的河岸边安静了起来,空无一人,河水里一只硕大的蛇首探出头看向村中。
村中,一家颇为厚实的土房大院里,站满了人,有老有少,有已为人母的妇女,也有尚未出嫁的姑娘,还有打闹嬉戏的孩童。
七尺门户里,更是站满了人,年纪大的围在床边,小一代的跪在床前,从大到小跪到屋外,一口黑漆漆的实木棺材停在隔壁屋里。
土床上躺着还剩一口气的老村长,围着几个同代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盏堆满油的铜灯放置在床头火芯子却总是烧不大。
老黄头看着村长,叹了口气:“老李啊,看来是你先走一步了,我们几个倒是跟着你来了这南边能多享些福了。”
老村长用浑浊的眼睛看了几人一遍,脸上缓缓浮现了欣慰的笑容,那是一群同经历风雨后仍在身旁的人,有他们送自己最后一程,也算是福了。
齐霄来到了人群中,后厨正在忙活的姑娘家看了他总是脸红娇羞,这样一个俊俏的书生在一群农村粗人中一眼就能看到。
他也不羞,也不孟浪,只是有礼有节的和一些汉子交谈,好奇的问着他们的风俗。
屋里,老村长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儿孙女跪了一片。
老村长听着屋子里这些熟悉的声音,人来人往的温暖,他觉得无比安心,上一代村长将破落的庄家村交给他,如今自己辛苦一生也算是不负托付了,可以安心的去见老人了。
他闭上了眼,一生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从幼时跟着父母一起在田间长大,学做农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跟着镇上一个师傅去酒楼当伙计,闲时向老掌柜请教学了几个字,再然后父母托人花了一吊钱说了个媒,取了一个虽然不美却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他们一起生儿育女,三十岁时北方战乱村子里男丁战死不少,人牙子来收孩子逼死了村长,婆娘也害病死了,村长临终前把村子托付给了他,他迎来往送毫无尊严的在镇上,县城里的官家各种好话,靠着在酒楼里讨好客人的小机灵为村子换来了些安稳,辛苦操劳四十载。
圣皇陛下又要对北蛮出兵了。他不能让刚刚恢复人气的村子再次凋敝。恰好南方移民,安土重迁的农人谁愿意搬到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力排众议,决心带着村子南迁躲避战乱免除了征兵,经历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安居下来。
如今村里一切安好,不用过饥荒了,能有家长里短,有力气说三道四,为鸡毛蒜皮而吵闹的邻居,都让他觉得日子,很好。
老村长没有遗憾了。
恍然间,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村头外的小河里,一只粗大骇人的白蛇从水面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