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听到身后有轻叹声传来,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费那许多心思,却不直接送你下山?”王道一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只见虚竹站在十步开外,月光照在他的灰布袍子上,今夜没有一点风,叫他看起来更像一块石头。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她真的想不明白虚竹是怎么想的。静了片刻,虚竹又问:“你若想斗过你那对头,要靠什么?”王道一不假思索,脱口道:“武功。”不过王道一好歹是王道一,自然不会只明白这么肤浅的一层,她想了想,又答出一个词:“心性。”虚竹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夜色太黑,王道一并未看见。他不再问,转身向藏经阁而去,边走边道:“时辰正好,一同来吃口茶吧。”王道一随虚竹来到经阁三层,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柄茶壶,方才夜色太暗,她没注意到。两人就着一方矮桌相对坐下,虚竹又从袖中摸出两个陶碗摆上,这陶碗是粗陶制的,没有上釉,摸上去有沙沙的粗粝感,样式也极简,黑黢黢的,在昏黄的青灯下显出一层亚光,虽不及那日在清风茶楼的青瓷盏精致,却更有一种朴素的禅趣在里面。茶自然是嵩山的山茶,寺里的僧人炒制的,也不知虚竹是从哪间禅房里顺来的。虚竹手提着茶壶哗啦啦的就往茶碗里倒,一边倒还一边按照佛家人吃茶的规矩就口占诗一首:“嵩山风致有僧家,石山清泉竹里茶。法藏名僧知愈静,香烟茶翠满袈裟。”低沉醇厚的声音徐徐蔓延在寂静的经阁里,给人以镇定人心之感,抚平了心间躁动。诗毕,两碗热茶也恰好倒好,他推过来一碗给王道一。浓浓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王道一闻到了热茶水蒸上来的茶气,原本焦躁的心绪竟渐渐平复下来,莫名的叫人暂且忘了心头烦恼,只想好生喝上一碗热茶再说。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又酽又浓,尝来棱棱有金石之气,杀口得很,茶气直冲头顶,精神立时为之一振,仿若忽然清醒了一般。佛家的茶果然和别处的不同,佛家的茶便像是少林寺的功夫,铿铿锵锵的,硬气。王道一边品边在心里感慨,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产一方茶。终南山的茶带着石骨花香,岩韵悠长,柔中蓄刚,是典型的道家风骨。临安的西湖龙井清润微苦,细腻绵软,又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特征。而这少林寺脚下的嵩山山茶,却闻来冲鼻,喝来杀口,从里硬到外,气质亦是与少林阳刚功夫相一致。怪不得全真教会坐落在终南山,而嵩山能养得出一座少林寺来。她品着手里的热浓茶,一口接一口,越喝越香,不禁出声赞道:“真是难得好茶。茶好,炒的也好。可惜已过了炒茶的季节,否则真是要好好看看少林寺的众师父们是怎样制作这茶的,和龙井、和终南山的茶比真有另一番特色。”虚竹一手端着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跟你一讲你就明白了。鲜叶摊放,下锅杀青,再摊凉,扇掉水汽,再揉、烘,再摊凉,再扇,再锅炒,再摊凉,再炒,再干,再摊凉,再藏。”王道一是懂得制茶之人,一听便听出了门道,也笑道:“这法子和终南山山茶的制法可不大一样,摊凉的步骤也忒多。”虚竹忽然一本正经道:“这就叫水里也去得,火里也去得,热里也经得,冷里也经得。没有这番功夫,没这番心性,哪里来的好茶。人也是一样的。”王道一听了他这一番话,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如中了机锋一般,有些愣怔起来了。虚竹恍如不见,继续慢慢喝茶,喝光一碗,再满上。王道一怔了一阵,也继续低头喝茶。两人又静静的专心喝了一会儿,谁也不出声,却都并没觉得不妥。阁楼内昏黄的佛灯,氤氲的茶气,一排排卷帙浩繁的经书,给这个不大的空间烘托出一股禅意来。王道一又忽然笑说道:“都说茶禅一味,禅心止水,晚辈现下是有点点明白了。”“哦?”王道一想了想,道:“一是佛门寺院普遍种茶,历来古刹建名山,名山出佳茗,依晚辈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虚竹有些饶有兴趣,笑道:“二呢?”王道一慢慢道:“二来,‘农禅并重’是佛门一条祖训。大寺院中往往有一种茶僧是专司种茶制茶之职的。”“还有第三吗?”王道一点点头道:“自然有。结合一二两点,那便形成了佛门的茶礼,晚辈见这少林寺中,每天天不亮时分,晨钟一过,僧侣们便早起来,先饮茶,再礼佛参禅,还要在佛前敬供茶水。似乎这佛理与茶道总有着不解之缘,晚辈想,所谓大乘教小乘教,无非茫茫苦海,是乘大船到彼岸还是小舟到彼岸罢了。”虚竹失笑:“小孩儿,你慧根不浅,要是出家,肯定是个高僧,可惜先入了道门。不过,那也不错。”王道一给自己填了茶水,一边摇头道:“晚辈曾经是道家弟子,现下却已经还俗了,而且,晚辈往后也永远不会出家。”虚竹看了她片刻,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猜也猜得出,你心里有人,破不了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