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分明有那么多的坏事——拱桥下面,缺胳膊少腿,拿着破碗乞讨的;工地里,搬扛水泥袋子,把肩膀磨得脓肿的;半生劳碌,好不容易攒来的一把家产,叫骗子全诈了去的;一向健硕,以为只是普通的头疼脑热,检查显示却是癌症的……那么多那么多的坏事,多得就像银浦里奔腾的星斗,恒河里烁白的细沙,藏匿四方,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甚至于,只需转过身来,把专注的目光,从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之上,短暂地挪开那么一刻,就会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那些仿佛四处逃窜的耗子一般,细细的、悲戚的哭声,若是稍一迟疑,那些黯淡潮湿的角落里面,所伸出的无数将断未断、破烂老旧的隐形丝线,便要席卷上来,淌着粘腻而黢黑的毒汁,攀附纠缠,牢牢地拴住脚踝、融入皮肤,如坠梦魇,逃无可逃。 他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了,熬过了无能为力的童年,熬过了焦头烂额的成年,熬过了几十上百次虚情假意的人情客套,熬过了一场接一场浊臭逼人的喧嚣酒宴,熬过了无数的拒绝、嘲笑与闭门羹,熬过了日升星落,春去秋来,月月年年——直到一切都归于秩序,尘埃落定。妹妹在自己的悉心呵护之下,逐渐长高长大,即使偶然叛逆,也只是青春激素作祟;目前的工作,虽然无法满足他的野望,诸多事务繁杂难缠,但仍能够勉强糊口,横向对比一番,那点万年不变的薪资,也不至过于微薄难堪,叫人沦落底层。 这世上的苦与难,从来都不是秩序的,而是混乱的;不是单程的,而是并行的。 他忘了,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在社会上,哪里会有那么多耐心,对他淳淳地加以解释,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是他。 于是,属于郁昌的那一块窄小逼仄的滩涂角落,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完全坍塌了。 譬如,三个月前,曾经让她羞恼不堪的那次错误猜测,到了如今,却一语成谶,以一种吊诡的方式,无比准确地,变为了铮然的现实。 公司人力部门十分忙碌,hr尚且还没有来找他谈话,所有的资料履历上,也仍然显示着“在职”的状态信息,他更不可能,递交任何与自掘坟墓无异的辞职信。 稍微用脑子想一想,这种事情,还能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