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树影随着突来的风雨簌簌摇晃，晦暗的光在座上之人的眼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玄桓…你后悔过吗？” 云灵坠之饮，虽无味无色，看似清酒，却烈极至浓，使品者坠入烟尘，令饮者醉梦云端…欢畅于醉酒之后美好的幻想之中，未尝不是对惨淡人生的一场救赎。 面前半醉之人闻言却突而躬身笑得更狠，地面满是一罐又一罐的空瓶，拂袖不慎间，手侧茶杯倾倒，终究弄乱了旁侧那局无人再下的残棋：“不悔…” 玄桓闻言显而易见地一愣，像是被噎住的表情似乎一时难以理解面前之人将最后一个人名强扯提及的意图。 几缕额发栗棕色的撒乱垂落，打散了窗棂逸散而进的几缕微光。 “他将所有的热情精力，对所爱之人的遐思和幻想、所有的爱情…统统赋予了手下用象牙雕琢的少女，他视其为唯一的爱人，向神乞求让它成为他的妻子……” “可传说到底只是传说。”愈发浓郁的酒气喷洒，令得玄桓再度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其实就是皮格马利翁…你幻想中的爱人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直至逸散的尾音彻底在梁柱之顶消散，面前之人却只是沉默着，未发一言。 “我活了太久了，甚至因着人界与上界的年差真正活着的日子比那个远在上界的天帝陛下活得还要久，我看惯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憎恨、求不得，有时候闲暇无聊时，我也会想过你们口中的爱又是如何…” 那望向他的沉默的天青长眸似有不解，还有更多的，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爱本身是一种欲望…”端着酒的男人摇头晃脑着自顾自地答道：“可欲望本身，却并非爱。” “她无心的随手之举令我受益匪浅，乃至改变我之后一生的人生轨迹…没有神荼，现在的零郁或许早就死在了天帝之争的那场兵变之中，也或而，零随会念着昔日的兄弟情分将我软禁终身，我爱慕她的权利、爱慕她的地位、爱慕她高高在上对那时卑如尘蚁的我的不屑一顾——” “我恋慕的其实并非神本身，而是她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力量…” “爱本身就是种欲望…你为何没有欲望？”被酒意柔化的质问仿佛也不再那样凌厉：“或者说，你是在怕…还是一种你自以为大度实则暗自嫉恨的逃避？” “你醉了，零郁。” “醉？…可能吧。” “玄桓…你要是大哥就好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其实够狠…也并非表面上的那样不分是非的仁善，或许…或许他像你这般，那时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与昔日的大皇子零雍虽说见过，却也只是几面之逢，他并不了解他，乃至于因着他那时父神之子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 “君子…？”他嗤笑：“君子又有何用？” “他虽曾是你的随侍，与你亦朋亦友…可他其实比所有人都要明白，仙与神终究是做不了朋友的。” “…他成功了。”零郁懒懒伏在桌面，思及至此深眯长眸：“他大概是这原灵境活得最久的仙了。”为造就的不死之躯本就是逆天而行，没有天财地宝的灵能维系，这幅身躯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他甚至曾为了区区一根千年紫参就灭了俱庐之地一个小族上下上百余口的性命，甚至连族中尚在襁褓中的幼儿、无法行动的老者都无一幸免，可饶使他抛却人性做了这些，却远远追不上那副身躯消耗的速度…” “如今玄桓可以身败名裂，已然入魔被桎梏于梵炎界的玄拓也可以…这段往事其实早已无足轻重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昔日故友一别，玄桓其实从不曾怪罪他向玄沢的出卖，如今十万年而过，同窗仍在，却已物是人非。 觑着对面之人倏然波动的眸光，零郁斜着脑袋吐出一口酒气，懒懒撑着头，轻松地仿佛在谈论帘外突变的天气：“对…没错，是我杀的。” “他从当年胁迫玄沢砍下雷凌一族的族树，逼迫其杀尽族中长老之时，就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望着男人露出略有几分怅然的表情，零郁忍不住开口嗤讽道：“他都不曾在乎过你…你如今又何必自作多情。” “下一个听你逼疯胞弟故事的人，又会是谁呢？” “你如今…如今合该感谢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杀人灭口…嗝儿，还做出这样一副死人脸给谁看？” 半醉间已然有几分大舌头话都说不清的男人罕见地半撑着脸皱着眉头控诉起来，说话间甚至还滑稽且恶意地朝着玄桓脸上狠狠打了几个酒嗝，趁着亢奋的酒劲嘟嘟囔囔骂道：“我就说你这人活久了就是有病…大惊小怪的，见到那丫头第一面我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看你就是喜欢老牛吃嫩草，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就爱搞什么师生恋，我瞅着她与那个丫头也长得不像…唔，不过你这石头老男人找对象选得还挺刁钻，老子现在还得仔细想想…怎么从那个霆彧神君和零随的眼皮子底下给你捞人…” 语罢，眼见着面前之人紧绷着脸一脸严肃地方要张口说些什么，零郁却猛然站起身来，半弓着腰颇为兄弟义气地狠狠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抢在玄桓开口前又报复似地狠狠朝着男人脸上狠吐了一口酒气：“哎…兄弟，都懂都懂…嗝儿——” “……” 深吸几口气，几乎是强行压下即将冲出喉口的郁气，玄桓方才对着面前对着他挤眉弄眼的人影垂眸缓道：“我如今找你来，是想要你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