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年,六月,正值黄梅雨季。陈友谅攻陷太平府后,率军直扑应天而来。 军帐内,诸将齐聚。曹远元帅狠狠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前些时日与陈部争夺池州,俘虏五千人,他竟提议全部坑杀以绝后患。我甚觉不妥,言说要报于丞相定夺,没想到他竟执意抗令,连夜便将他们给……果真杀降不详!” 面对曹元帅的训斥,在场与赵元帅关系最近的黄珏几乎抬不起头来。犹记九华山那回,他姐夫一声令下便屠光了叁千降兵,莫说师杭误打误撞被吓着了,其实连他见了也不禁胆寒。孟开平后来知道此事,还与赵志春大吵了一架,不过为免上头追究,最终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没有闹大。 瞧着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赵至春,上首处的齐元兴心里也很不好受。毕竟赵至春是他亲自挑选、委以重任的猛将,如他的左膀右臂一般,如若说此人 齐元兴起身走到舆图前,发话道:“陈部倾巢而动,水军强悍。一旦交战,陈友谅只需坐在战船上,不发一枪一炮,单靠冲撞就可以将我方船只尽数压沉。半日之间他们的水师就可直趋应天城下,咱们的步骑兵若想回救,没有一整天的工夫是回不来的。就算可以及时赶回,百里趋战,兵士疲敝,此为兵法所忌,非良策也。” 红巾军中早前便隐隐有股“谈陈友谅则色变”之风气。据方才结束的太平府战报,陈友谅将自己的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巨舟直接开到城墙下,令其兵士缘舟尾攀堞而上,城遂陷。 “正是啊,船也不成,人也不足,即便置之死地也未必能生啊!如此说来,不如隐退于钟山之中与陈部缓而周旋?抑或是,暂且舍弃应天以避锋芒……” 显然,尽管尚未至最后决战的危急之时,众人的心却已经散乱不堪了。有人义愤填膺,决心与陈部不死不休;有人首鼠两端,不知该顺着那边的风向;还有的人,心思难免活络起来,已想着如何嘱托家眷收拾逃跑的行李了。 闻言,孟开平应声而起。他先是神情自若地觑了眼摇摆不定的那群人,直盯地他们一个个惶惶然垂下头,而后方才沉声道:“依末将之拙见,主降及奔者,可斩也。” “好好好!”他连说了数个好字,赞叹道:“有此气魄,何惧强敌?廷徽,上前来。” 孟开平望着那张图上纷乱的局势,宠辱不惊道:“回丞相,敌军长驱而来,劳师以远,不如纵敌深入。陈贼轻取太平,志骄矣,待其深入可以伏兵邀取之,易耳。” 一旁的黄珏等人默默听着孟开平的话,很快眸光都亮了起来。他们都想到了一处与狭窄河道相连,且具有开阔平原的绝佳之地—— “将主力大举调往龙湾驻防,以抵御陈部正面进攻。曹元帅等人可率领各自部众埋伏龙湾,而丞相您本人应带一支兵马驻扎在龙湾西北面的狮子山,此处地势较高,能够居高领下全览整个战局。” 随后,他胜算十足地笑道:“至于如何将陈友谅‘骗’至龙湾,就看诸位的妙计了。” 这厢,谋士刘基见众人皆若有所思,便率先站出来提议道:“天道后举者胜,以逸待劳,何患不克?臣听闻丞相帐中有一员降将,名曰康茂才,此人乃陈友谅旧交。或可以此人为饵,引蛇出洞。” 齐元兴闻言不住颔首,欣慰道:“刘先生所言甚是有理,这颗棋落了数年,终于到了动用的时候。此一局,定能教陈友谅落得个船翻人亡的惨败!” 将到盛夏时节,天热多雨,而天门山间也常阴云密布。 阵阵风起,将不大严实的窗扇吹开后刮得呼呼作响。张缨起身将门窗皆阖好,望着屋内的两人促狭道:“龙湾战局已定,二位预备何时将那小子送去应天?” “所以,红巾军大获全胜了是吗?”师杭侧坐在小榻边,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孩子,似是仍拿不定主意。 “我早劝你莫要去救,偏你不肯听。”张缨摇摇头,无奈劝解道:“我晓得你与朱同从乱军之中救出他,心中又怜又不舍,可你别忘了他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脉!这可是灭门之仇啊!你若在寨中养大他,难不成要永远瞒着他的身世吗?若不瞒,这孩子总有一日要去报仇雪恨,你与我早晚都拦不住。到那时,你今日的爱护终究也将成一场空。” “当家的说的有理。阿筠,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已然插手够多了。” “这孩子留在寨中不会成长得更好,将来多半碌碌一生,反倒是送去应天还能蒙他父亲的荫庇——齐元兴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他必会善待此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