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的少年显然也陷入了惊愕与矛盾的境地。一边是部族的兴衰,一边则是养母骨肉的存亡。两件攸关性命的大事,突然压在了一双稚嫩的肩膀上。
但少年并没有犹豫太久。
“我拒绝。”
他尚未变声的嗓音,清脆而严肃:“我不杀人。”
火焰熄灭,人影随之消失。山洞没入一片黑暗之中,又仿佛漆黑幽暗的水潭,开始倒映出一些零散的景象来。
一夜暴风骤雨过后,养母最终平安诞下双子,命名为“辛”、“壬”。他们是两位健康活泼的贵族之后,不仅是部落明日的希冀,更是少数能够随意出入神子居所,并且将外界的阳光、花香和风声一并带入的存在。
曾经独孤的神之子,终于不再需要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第一次,当刺青的骨针扎入皮肉时,有人会关心他痛不痛;
第一次,有人唤他“阿兄”而非“ 大人”;
第一次,有人将视线与他齐平,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有血有人的凡人。
但是平安祥和的日子没能维持太久。
某年夏天,一场罕见的大旱灾席卷大地。曾经相安无事的各个部族,为了寻找新的迁徙地和争夺水源不断发生摩擦。北边一支强大部族很快占领了卫长庚所在的小小部落。
老者和成年男子都被屠杀了,血河浸润着皲裂干渴的大地。至于女人和孩童则成为了俘虏,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血河尽头,出现在白典视野里的是一座祭坛。它并非建造在山巅之上,却本身就像一座高耸的小山。青铜铸造的神像从山顶俯瞰着世人,而山脚之下,则是九十九名五花大绑的俘虏与奴隶,等待着牺牲——其中便有年幼的神子与他的一双幼弟。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几下,有些东西开始在他的脑内连接上了——果不其然,高处的大祭司双手举起一扇龟甲投入火中,下一秒青绿火焰腾空而起,幻化出一只体大如船的巨龟。只见它仰头一甩,火焰便如暴雨般纷纷坠落。
四下里霎时一片混乱,祭司大声呼喊着催促士兵尽快处死祭品。而祭品们则重燃斗志,试图绝地求生。
卫长庚看见一团火焰落到面前,他挣扎上前想要烧断身上束缚。可这时已经有一名士兵举矛向他刺来。他来不及闪躲,却发现那士兵又被别人撞倒在了地上。他急忙烧断了绳索,再强忍着疼痛摸起地上的石块朝着士兵砸去……
不过一忽儿功夫,祭祀坑中已经满是鲜血与尸首。空气中弥漫着火焰、哀嚎和血腥。卫长庚焦急地寻找着辛与壬的身影。直到纷乱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仓惶转过身去,只见粘稠温热的血液飞来,溅满他的脸颊。
在殷红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辛。孩童的右眼被石矛贯穿。曾经拿着花朵的小手里,紧抓着一把沾血的泥土。
白典打了个寒颤,内心抽痛起来。而他知道,卫长庚此时此刻的痛苦是他的千万倍。
曾被奉为神之子的少年发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怒吼。
随后,风云为之变色。
狂风呼啸而至,接着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来自自然的暴力压得每一个人都抬不起头。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仿佛在卫长庚的耳边重复着那个问题——
【由你来决定,让它生,或者让它死。你后悔了吗?】
第149章 第二次神谕
神谕是什么?一种迷信。
迷信是什么?明明没有任何科学依据、逻辑因果, 却一味笃信,从而达到自我蒙蔽,自我安慰的目的。
如果神谕得到了应验, 那它还是不是一种迷信?
血腥残暴的景象不断刺激着神经,悲痛在胸腔中激荡共鸣,再加上酒精的作用, 白典只觉得头昏脑涨,心跳快如擂鼓。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等意识清晰一些后,才开始梳理自己的逻辑。
就算神谕中的内容变成了现实,也不能证明那就是神谕在发挥效用。正如“太阳明天还会从东方升起”,难道就是神谕?更不用说“为了让太阳明天继续从东方升起,你必须杀死一个至亲”这么荒谬的要求,如果照做, 那才是真的愚昧又恶毒。
但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白典心里发酵起来:出现在祭坛火焰里的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并不是史实副本,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里,所谓的“神祇”真实存在着?他们为什么要对卫长庚发出那种语言,又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发展?
他的头又抽痛起来,急忙倒吸了几口凉气,等再抬起头来时, 眼前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当祭坛上的最后一朵余烬也化作黑烟袅袅升向天际时,雷雨之夜也到了尽头。熹微的晨光里, 一位少年怀抱着比他还要幼小的孩童,踉跄在泥泞的大地上。
那是年仅七岁的庚与三岁的壬。他们曾经是神子和贵族, 却沦为了异族的阶下囚。而从这一刻起,他们将相依为命、不断逃亡, 在种种巨大苦难逼仄的罅隙中寻找一处勉强容身的所在。
在生与死的边缘跋涉了数天之后,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处陌生的部落。这里的人相对平和,并且与纷纷扰扰的几个部落并无来往。但为了隐藏身份,卫长庚还是偷偷找了一处火塘,用烧红的炭火烫掉了自己双手的纹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