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应声而开,蓝玉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袍,面带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詹徽以及傅友文,嘴角笑容愈发扩大:
“呦,你们两个老家伙也在。”二人对于大将军的跋扈行径早已习惯,连忙起身,微微躬身:
“拜见大将军。”
蓝玉笑着关上门,走了进来,随意摆了摆手:
“坐坐坐,客气作甚。”
太子坐在上首,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舅舅,来这里坐。”
蓝玉也毫不客气,径直走了过去,在太子身旁坐下,
刚刚坐下,他便发出一声大笑,看向太子:
“殿下,西南大胜,几个有名有姓的统兵大将死的死抓的抓,
就连思伦法都被抓了,此等战事,振奋人心啊。”
太子朱标笑着点了点头:
“舅舅啊,你是想说陆云逸立下大功吧,
罕拔、阿鲁塔,这两人可都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蓝玉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但脸上的笑容却止也止不住:
“殿下啊,大明军伍后继有人!
沐晟这小子,平日里看着不着调,
没想到,委以重任之后还真能顶得住。
邓志忠可是在送来的文书里不吝夸奖。
当然,最出色的还是陆云逸他们,
九江、子恭还有郭铨,都极为出色,
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日后可以逐步委以重任。”
说到这,蓝玉有些感慨地拍了拍座椅板凳:
“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终于能够放心了。”
此话一出,在场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傅友文与詹徽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都算是老家伙,我们算什么?
太子朱标没有理会此等怪异氛围,笑了起来:
“舅舅如此高兴,侄儿亦是高兴啊。”
蓝玉有些隐晦地看向对面二人,话有所指:
“殿下,新老交替这才对,
打不动仗的老家伙该退的退,抓紧给年轻人让位置。
否则这军中是一潭死水啊,臣看着就心烦。”
太子朱标脸色一变,对面的詹徽与傅友文脸色微变,
轻轻将脑袋低下,看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
但蓝玉却无视了三人的反应,继续开口:
“北伐的时候,故元军中将领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走路都费劲,怎么打得过我们?
但凡他们领兵,大军都能轻松取胜。
反而是一些盘踞各地的年轻将领,给咱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詹徽出言打断:
“大将军,如今屋中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尽可说来,不必指桑骂槐。”
“老东西就是聪明。”
蓝玉脸上笑容更甚,看了看太子朱标,拱手抱拳:
“殿下,如今外敌已灭,是时候消灭内患了。
当今朝堂有陛下高居朝堂运筹帷幄,太子在下辅政,还要这么多老臣作甚?
臣以为,当官与从军是一个道理,不能当起来就不算完,
脑袋不灵光了,就抓紧给后进之辈让位置,
如此朝廷才不是一潭死水。
如今朝廷,唯有陛下与太子天授权柄,可高居庙堂万万年。”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詹徽与傅友文脸色大变,眼中带着浓浓的恐惧,
有些忌惮的左右查看,唯恐隔墙有耳!
詹徽更是发出一声怒喝:
“蓝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詹徽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极低:
“宋时神宗变法,王安石开“三舍法”,
已经是动摇王朝根基之大事,神宗与王安石更是落得千古骂名。
更不用说前还有唐玄宗李隆基,
勒令官员七十致仕,自此开元盛世灰飞烟灭,唐由盛转衰。
大明新立不过二十年,若如此行事,将会倒行逆施,引得天下万民不满!”
蓝玉猛地站了起来,直视詹徽:
“天下万民?你这样的民?”
他又看向傅友文:“还是你这样民。”
蓝玉转身看向脸色凝重的太子朱标,躬身一拜:
“太子殿下,这世上只有陛下与太子殿下能久居朝堂。
其余如臣这般不足挂齿。
臣虽然是武人,但也读过一些史书,
但凡盛世,皆是皇帝太子掌控朝堂数十年,官员不停地换。
倘若不换,从一而终,乃大祸!”
如此简单直白之言,
更是让詹徽与傅友文身子一抖。
就连太子朱标也是目光深邃。
此等道理,身为皇家,又如何能不懂。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论是宋元又或者历代先朝。
开科取士,一旦高中,当官就是一辈子的事。
在大明开此先例,要比迁都难无数倍。
朱标心里明白,一旦朝廷强行推行此事。
明日就是各地叛乱,起义之师不绝,天下将再次浩荡。
不等太子说话,傅友文沉声开口:
“大将军,陛下曾下旨,
文武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若是没有记错,就是在胡逆案之后。”
蓝玉猛地回头,眸光锐利,看向傅友文:
“再过两年你就六十,你要致仕?
颖国公今年六十有四,还不是在外打仗。
落不到实处,就是一句空话!”
傅友文嘴巴微张,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没有再说话。
蓝玉猛地看向詹徽,见他低下头不说话,
便再次看向高居上首的太子朱标,面露诚恳,重重一拜:
“太子殿下,等到陛下百年,太子承继大统,
臣愿为天下文武表率,卸甲归家,久居京城,自此不问军政。”
屋内气氛陡然凝固,太子朱标嘴唇紧抿,作为侄儿,他信此话,
只有真有此心,才会如此不吝提携后辈。
在发现后继者能够独当一面后,才会如此高兴。
而且,久居京城,本就是一种表态。
如今朝堂大员,但凡归家者,都能在家乡掀起风浪。
如今凤阳祖地,正风起云涌。
过了不知多久,朱标发出了一声轻笑,轻轻摆了摆手:
“舅舅,先坐下吧,此事体大,还需要从长计议。”
蓝玉屏住的呼吸猛然松开,重重泄了一口气。
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
朱标见此情形,看向对面的詹徽与傅友文,脸色凝重起来,沉声开口:
“两位大人,今日所言不得透露分毫,若外有流传,孤只会找你二人。”
詹徽与傅友文连忙起身,躬身一拜:
“臣等遵命。”
临近天黑,昆明的上水制坊被一层淡淡暮色笼罩。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云层,
斑驳地照在古朴瓦檐和雕木门上,徒增一抹韵味。
坊内,弥漫着一种油腻的甜香与焦气息。
那是甘蔗汁在熬制中释放出的诱人味道,
堆积成山后,令人作呕。
蒸汽从巨大的铜锅中袅袅升起。
与渐渐暗淡的光线交织,形成了一幅朦胧。
一个个步伐踉跄,身有残疾的军卒,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更加专注。
他们手持长柄木勺,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中缓缓搅动,
穿梭于排列整齐的陶罐之间,仔细监控着每一缸浆的色泽与浓度。
汗水在他们的额头上晶莹闪烁。
浑身衣衫已经变得黏糊糊,却丝毫没有减缓他们手中动作。
不远处,刘黑鹰身穿甲胄坐在那里。
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心中烦闷无以复加。
他将手从护膝中拿开,却陡然出现了一道道拉丝,
其上的黏稠让刘黑鹰这位曾经浴血的战将都难以忍受。
他轻轻挪了挪脸上的面罩,
从一侧拿过麻布用力擦,让自己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仅仅是在这里待了一日,他就有些难以忍受。
很难想象,这些匠人如何能忍受。
不远处,上水制坊的掌柜班严从外面急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陶罐子。
他来到刘黑鹰身旁,大声喊道:
“刘将军,这是地下一丈黄泥,不知道能不能行。”
刘黑鹰看了过去,发出一声重重叹息,站起身点了点头:
“辛苦班掌柜了,再试最后一次,若是不行我回去再想别的法子。”
“好!!”
班严发出大吼,毅然决然地走向前方的大锅。
两刻钟之后,刘黑鹰站在滤网前,半弓着身子,
仔仔细细看着上下分离的红,脸上闪过失望。
这哪里有区别嘛!
一旁的班严操着浓郁的云南口音,说话左拐右拐:
“刘将军,您是不是记错了啊。”
刘黑鹰站起身体,一把将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
朝着外面大门挥了挥手,走了过去,班严也跟了过去。
来到外面,刘黑鹰用力吸着气。
他第一次觉得,外面的空气是这么的美好。
班严走到外面,拿下头套,
同样长舒了一口气,四十余岁的年纪,
大概是整日浸在罐子里,他显得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余岁。
刘黑鹰摇了摇头:
“法子没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班掌柜,您制多年,觉得此法成不成?”
班严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
“虽然整不出白,但淋过黄泥的红精细了许多,能卖上好价。
若真能变成白的话,方向应该没错,只是其中的一些门道我等没搞明白。”
刘黑鹰听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待我回去钻研一二,今日多谢班掌柜了。”
欠欠欠欠欠欠.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