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都能找路子,帮着欧阳弟弟的把进士名额都拿到了,何况只是个举人。
裴元看着云不闲,继续震惊,“那你岂不是也能去考进士?”云不闲苦笑道,“考什么啊?就我这两下子,我要是敢去考进士,之前帮我通关节的那些人,就会拔了我的皮,有些事情,差不多得了。”
裴元真是有些实名眼红了,他也想买个举人。
他虽然有武举头名的殊荣,但是和云不闲这个文举人相比,含金量就差太多了。
云不闲又道,“别看咱们军户子弟每年考上的举人、进士不少,其实主要都是出自武官家庭,和地方士族比起来,根基上差很多,所以在朝堂容易形成孤立。一个军户子弟想要往上爬,是很难的。”
裴元对此倒也明白几分。
军户虽然属于良籍,但是随着四海承平,军人地位已经一落千丈。
很多高级武官见了低一些的文官都要俯首帖耳。
那些普通的军户士兵在武官的盘剥下,日子过的很是悲惨,甚至还出现了大量的逃户,这让下层军户的社会地位直接逼近贱籍。
明朝有着丰富的、细分的,且受到广泛社会认可的鄙视链。
同一科的进士,按照一甲二甲三甲,常规鄙视一轮。然后入翰林的鄙视一轮,入庶吉士的鄙视一轮,进士还要对同进士鄙视一轮。
那么垫底的同进士就很安分吗?并不,先按名次鄙视一轮,然后按照各自治经鄙视一轮。
等到分配工作后,还会有中央为官的清流、地方为官的浊流之间的鄙视。
清流之中,各个部门还会有各个部门之间的鄙视。
浊流之中,也会根据治所的富裕程度进行鄙视。
然后还有广泛的互相抱团的地域鄙视,以及更加广泛的出身鄙视。
这还只是进士、同进士之间的鄙视链,这里面哪怕最惨的弟中弟,到了地方上,面对那些以吏员晋升的杂流,也会变成一条活龙,可以无差别鄙视。
云不闲这种靠钱的军户举人,简直要被鄙视麻了。
云不闲刚当上举人那会儿,还高高兴兴的去参加了一次举人间的聚会,结果回来后,三天都没回过神来。
裴元听完了云不闲的诉苦,也有些心有余悸。
好吧好吧,融不进的圈子,确实不能勉强。
裴元觉得还是要从自己擅长的角度解决问题,他观察了一会儿,暗中指了指那个语气最激烈,表现得最慷慨激昂的人说道,“你帮我查一查,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云不闲连忙应下,“好的。”
裴元想了想,又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人应该是广东人。”
云不闲闻言有些诧异,他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约莫有二十四五岁,年轻气盛,和其他的士子也没什么区别。
就连说话的口音,也是标准官话。
云不闲还在猜测,云唯霖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以后跟着千户做事,要多动点心思,还不快向千户请教请教。”
云不闲闻言,连忙看向裴元,恭敬道,“不知千户可否指点。”
裴元仍旧打量着那些人,口中随口道,“因为别的人,不论是表情还是语言,表现出来的感觉都是激愤。而他在激愤之余,还让我看到了一丝恐惧。”
云不闲顺着裴元的目光看去,也打量向那些士子。
裴元慢慢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就是这个残忍世道的常态。”
“这条小鱼吃虾米吃久了,忽然看到有同类被大鱼一口吞下,自然陷入了混乱恐惧之中。其他举人的感触没那么强烈,能壮起胆子谴责当朝大学士,也只是出于义礼罢了。这个人的话……”
裴元斟酌着给出了判断,“如果不是和受害者同乡,就是和加害者同乡。也只有那血琳琳的屠刀就在身边,才能刺激的他产生如此大的抗拒心。”
裴元说完起身,说道,“走,再去别处看看。”
云唯霖跟着站起,目光看了云不闲一眼,云不闲脚步微顿,连忙去找来一个亲卫,让他盯紧要追查的那个人。
裴元又去了几家临街的茶饭铺子看了。
果然有不少举人都在键政。
讨论的范围十分广阔,有说霸州叛乱的事情,有说山东、河南赈灾的事情,还有的在关心漕运何时畅通,话题讨论度最高的自然还是梁次摅屠杀二百多人的事件。
所有举子表现得都很愤慨。
就如同裴元所推断的那样,他们这些吃过小虾米的小鱼,在看见大鱼来吃自己的时候,才更明白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恐惧。
如果梁次摅可以肆无忌惮的屠杀和他争田的富豪人家,那么他们这些小地主出身的人呢?
是不是背后也有大鱼已经张好嘴了?
面对这个可怕的问题,举子们表现得异常抱团。
裴元观察了一圈,听着他们话语间的条理和键政的可行性。
在最后一个店铺中,又指了一人,对云不闲吩咐道,“也打听打听他。”
云不闲立刻多看了一眼,记住那个举子的容貌。
想起老子的教诲,又赶紧求教道,“此人和刚才那个也差不多嘛?”
裴元答道,“这个应该也是广东的。那些读书人讲究乡党互助,他们没坐一起,要么是有私怨,要么就是有顾虑。”
“如果这两人没有私怨,又有共同厌恶的目标,还没有因为共同的目标坐在一起,那必然是因为彼此有顾虑。”
“所以我猜,这两人一个和加害者同县,一个和受害者同县。”
云不闲听得一愣一愣的,云唯霖没有说话,却时不时的打量裴元几眼。
裴元又向云不闲询问道,“这里经常这么多士子吗?”
云不闲答道,“差不多是吧。他们走又走不得,下一科考试还得过两年。难得和别处的人相聚,就算不交朋友,增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我听说,朝中有些官员也喜欢从年轻举人中挑选女婿,好像还有人直接将婚事定下来。这让不少人,都存了点小心思。”
裴元疑惑,“这等榜下捉婿的事情,不该是等到中了进士之后吗?”
云不闲答道,“每科不到三百进士,青春年少的能有几个?就算有,那也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抢着挑的。其他家世不如的,就只能先挑年轻的举人,提前押注再说。”
“再说,能年纪轻轻考上举人的,本也就人才出众。”
裴元想了想刚才那两人年轻的模样,顿时甚为满意,就是不知道这对卧龙凤雏,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