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霜一出去,周二郎反手就插上屋门,踉踉跄跄跑到洗脸盆前弓着腰哇哇开吐,边吐边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喉结上下滚动,因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爆起,发红的眼角也渗出生理性的眼泪,旁人看着都替他难受。
朱云娘知道这肯定是喝了不老少,忙帮他拍打后背催吐,让他吐完,又服侍他漱了口。
周二郎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一些,让朱云娘扶着他上了床。
云娘转身去看醒酒汤熬好没有,周二郎靠在床上,长睫覆下,微微闭眼,抿紧了嘴唇,他,被人算计了!
宫宴上,他桌子上酒壶里的酒被动了手脚,和别人的不一样,盛放的是烈酒。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酒量小,所以没喝几杯就开始头晕脑胀,等后来发现几乎所有身边人都在谈笑风声时,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趁着敬酒,他顺手给自己倒了别人酒桌上的酒,完全不同的口感和味道!
皇帝宴请大臣不可能还搞两样酒,他想起了自己琼林宴上喝的酒,琢磨过味儿来,是了,皇帝宴请群臣,为了防止大臣喝醉殿前失仪,怎么可能准备烈酒呢。
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想让他喝醉,想让他宴上出丑、想让他殿前失仪,想毁了他的名声!
他不敢醉,不能醉,几次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鲜血是个好东西,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容易让人清醒;也或许是危机和恐惧让人清醒吧,总之他撑下来了。
——除了落了皇上一句数落“周卿你这酒量不行,回去得好好练。”
这会儿朱云娘端了醒酒汤过来,递给他,有些迟疑地问:“二郎,这酒……必须要喝这般多吗?
周二郎喝了两口醒酒汤,抬起头笑了笑,“倒也不是,只不过这皇宫中的御酒太过馋人,不自觉有些贪杯了,改天夫君向皇上讨了过来,让你也尝尝。”
“还说笑呢,都喝得这般难受了,下次还是莫要贪杯,自个儿的身体要紧。”
朱云娘白了他一眼,嗔怪。
“好!我听娘子的。”
周二郎干脆应道。
外面的事云娘帮不上忙,他亦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省得成日胡思乱想,云娘把家管好,把钰哥儿照顾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周二郎:“钰哥儿睡下了?他今天在外面玩儿得高兴吗?”
“跟着大伯和爷爷放天灯去了,玩儿累了直接跟大伯屋里睡着了。”
周二郎点点头,“大哥宠着他呢,钰哥儿是我儿子,也跟大哥的儿子差不多了。”
云娘翻身上了床,笑道,“人家大哥早晚会有他自己的孩子,到时候钰哥儿就该失落了。”
周二郎往床里侧让了让,道:“那你可太不了解你儿子,他肯定会像大哥疼爱他一样去疼爱小弟弟。”
听到他这话,云娘眸光微动,往周二郎身上靠近了些,“夫君,你说咱们钰哥儿要有个自己的亲弟弟该多好,小哥儿俩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好了,先不说了,头疼。我累了,关灯睡吧。”
朱云娘:“……”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事实是夫君好像真的对子嗣无所谓,难道是钰哥儿身体不好,害怕和自己生,再生出一个身体不好的吗?
黑暗中,周二郎想:互相扶持?也可能居心叵测抢夺哥哥的家产,毕竟哥哥病弱好欺负,自己倘若死得晚尚能护着钰哥儿,自己若早死,云娘一定会偏心弟弟。
周二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笃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云娘对钰哥儿的病多少是有些嫌弃在里面的,也许是钰哥儿小时候让她受了太多苦吧,也或许有些偏爱和不喜本身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就像自己,是偏爱钰哥儿的,后面就算再来多少个儿子,总也不会越过老大去。
中秋节过后,钰哥儿要去翰墨书院读书,周二郎忙乎得不行,衣裳、鞋子、小帽子、书包,文房四宝等等都是他亲自给精心挑选。
他自己的整个求学生涯都是在窘迫中渡过,能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多少都有些家底在的,他们家是例外。
他穿着洗得快看不出颜色的袍子,用着粗糙到几乎没法书写的稿纸,一根毛笔被写秃了毛也舍不得扔,他当时是有多么羡慕人家。
爹常和他说,咱们穷,但要穷得有骨气,现在想想都可笑,穷得只剩下骨头,哪来的底气。
所以,他要培养钰哥儿的富贵气,他的儿子,就是要高贵,高不可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