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跟班们听完他的言语,眼眶也隐隐有红润之意——自幼威风八面、为己等仗义执言的老大,竟然还有如此过往。 眼见陈德沐有起身的动作,他们赶忙迎上前去,想要给而今如此脆弱的老大搭一把手。 “起开!” 但陈德沐的骄傲不允许他受到这般施舍般的对待。 他此时就像一头老去的狮子,即便牙齿早已不如当年锐利,依旧要用吼声张扬自己的体面。 于是跟班们只能围在他的周围,用肉身防止他再次跌倒。 陈德沐阴沉着脸,五脏激荡的痛苦尚在其次,关键还是道心破碎的反噬。 神府被千刀万剐,好似有人在那里蓦然斩了千百剑。 失去引导的母气在神府中肆虐,更是将伤口进一步加深。 身体的防御机制早已让他昏昏欲睡,但他偏偏强撑着站起,不肯在人群中落出半点声响。 终于,蓝袍青年再度傲立在李闲的面前,强行再度做出一脸的云淡风轻。 李闲看着对面嘴角不断溢出血迹的陈德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对立,跟班们更是不敢多说话。 一时间,场面竟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最终,还是陈德沐打破了僵局。 他俯视不远处默然无语的李闲,道: “我说话算话。既然这一战已然分出胜负,以后我便不会再纠缠你。 不必为那宅子伤神了,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就此翻篇。” 说完,他便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陈江镇的方向回转。 经过李闲的时候,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李闲生下来便欠我的。好好活着,让我看看你这等心思干净的人到底会如何被这个世界染黑 ——这是还债。“ 他的道心已碎,自然再也没有神识传音的能力。声音虽小,还是被众多跟班听个正着。 跟班们目瞪口呆: 这般萧瑟的腔调,怎得会出自意气时刻飞扬的老大之口?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眼前这个老大的骄傲。 哪怕敌人将斧钺加之他的头颅,他也只会笑着吐对方一口唾沫——陈德沐,永远不可能用这种认输一般的语气说话。 都是这个缩头乌龟害的! 有本事不早些使出来,搁这玩起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了,真是可恶。 因此他们当即向李闲怒目而视,准备动手为老大争一口气。 即便他们早已知道他们一起上也不是李闲的对手,即便他们知道惹怒李闲的话,自身恐怕下场不会多好。 现在,他们才是要去撼树的蚍蜉。 “回来。” 陈德沐已经往前走了许多,却如同后背长了眼一般出声制止了跟班们的行为:“走。” “哼。你等着的李龟闲。” “别让我们再看到你。” 跟班们扭头看看自家老大捂着胸口,迎着朝阳而离去的样子,终归放下了几句狠话,跟上了他的步伐。 “老大你还好吗?” “陈垚你骑马先回去喊个医师来,要尽快!” “好,我把我爷的交情用上也要把陈医师请来。” 一个瘦猴当即冲去骑马。 “提提陈泵的孙子!” “还有陈深迁!” “……” 陈德沐没有理会身旁小弟们的叽叽喳喳,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前方朝阳破雾,暖意却照不进他的心。 因为他的心其实在修凡之路开启的时候便死了。 他眼看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满耳虚伪的假话,怎么也找不到书上描述那种“为生灵立命”的儒生风流。 他也想如少时从旁系再度站起那般不断挥拳,但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自己每一分争正的努力都仿佛一拳打在了看不清的黑网上——打穿一层,还有新的一层。甚至一个没留意,原先被打穿的网又重新黏黏糊糊的凝结,反倒将他困在其中。 当他首次为放任凶手逍遥法外而良心不安时,陈家为他安排的带路人如此安慰道: “小德沐才刚刚来到这里,不适应是正常的。但没事,读书人的脑子都活,跟着多出去见几次,慢慢就明白了。” 他听进去了,开始任由“手段”浸染自己的道心,一笔一划地向那里刻着文字。 终于,在一次水淹村庄以救一县百姓的过程中,他明悟了: 只要结果是有利于苍生,战略性地放弃一部分人,又有什么不妥呢? 这个世间,总要有些人以肮脏的手段守卫安宁。 念头一起,顿觉天地宽阔。 道心孕育母气,法府化神府,他踏上了修凡之路。 此后,更是被带路人推举,成功加入飘风楼。 次月,他以飘风楼执剑的身份面见曾经将他家驱逐出桃李街的陈观海,携家人再度于桃李街落户。 十五岁的陈江大才,一时风光无匹。 他春风得意,却总觉着不复年少时的快意。 也许是心结未了? 于是陈德沐挑了个日子,准备上李府同李家人讨个说法。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他到了地方,却讶异地发现李府中竟没有李家人的身影——只有些陈家的杂役在屋子中勤勉收拾着。 而那些杂役在收拾的过程中,眼睛还在四处乱瞟,似是在寻找什么。 这一幕让无功而返的陈德沐满头雾水。 后来同跟班们交流,才知道那个李闲已然成了个实际上的孤儿。而今在青山书屋跟着先生苦读,只在晚上回来。 但那些杂役的事情,却是没人知道缘由。 无所谓了,他要找的人是李闲,又不是那些杂役。 于是他让几个跟班去挑衅江苟与陈梨儿,在私塾放课路上堵住了落单的李闲。 当时的李闲背着粗布行囊——里面似是装着饭盒与书本,以木剑做拐杖,正慢慢向山下走着。 陈德沐本想同李闲好好说道说道他家的腌臜事,却没想到一照面看到少年的眸子,原本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与因哀愁时刻紧皱的眉头不同,少年的眸子清亮而安宁,竟是让他有些失神。 曾几何时,他陈德沐的眼底,也如少年一般对世界充满希望。 李闲略带恼怒的话语却是让他回转过来:“陈德沐?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而他的话语还没完,矛头又指向围在他身后的跟班们:“还有你们这些人,仗着一个陈家子弟的身份,整日游手好闲——活脱脱一群地痞流氓。” 陈德沐蓦然发觉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了,但直接离开又不符合他的行事逻辑。 于是他让被李闲话语激怒的跟班们揍了少年一顿,这才扬长而去。 那天夜里,他坐在自家屋檐上,借神识观探李府正屋那微亮的珠光 ——是鼻青脸肿的李闲在挑灯练字。 明明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练字? 陈德沐这才想起,这个剑道小天才,挨打时竟然从来未曾拔剑? 明明那木剑一直在他的手边。 他觉着很有趣,哑然失笑。 但他旋即又觉着恶心。 他面色阴沉地看向天空那轮明月,蓦然说道: “伪善。” 不知是在说李闲,还是在说他自己。 于是他只要回到陈江镇,就要来找少年的麻烦,想要揪出少年面具后的真面目 ——就像那些表面笑意满满、转头便在背后捅刀子的庙堂小人。 但每一次观少年之心,他除了发觉自己又向着泥潭更深一步之外,竟是一无所获。 难不成他真能这般干净? 在不断的纠缠中,陈德沐的疑惑越来越深。 他几乎参与了少年的每一段成长,直至他不知何故放弃学业,去守了城墙。 “果然!” 听闻这个消息的陈德沐心中大喜。 少年只是尚且没有经历过人心的黑暗,所以才会一直眼底有光。 这般读书读一半便读不下去的心性,将来的李闲一定会做出和他陈德沐一般无二的选择! 于是陈德沐的道心稳固了,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继续飘风执剑。 风雨飘摇两载,在隐约之间,他甚至还有了拓长生桥破境的感悟。喜欢让贤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让贤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