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勒死我了,力气好大。”那股灰暗的抑郁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总是迷眼微笑的男生脸上。 “我认了,麒麟臂中死,做鬼也风流。”侠客贱贱地扭头问旁观者:“看到我们多恩爱了吗?羡慕吗?” 一副看戏的大爷模样,飞坦身子前倾坐在垃圾堆上,岔着腿,胳膊横在膝头,表情无语。薄唇刚抿起来,对方就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爽,冲上来猛亲一口之后转身吱哇怪叫着逃走。他的无语具现化成满脸黑线。 飞坦活动着筋骨慢慢站起身,吓得侠客也咿呀怪叫着落荒而逃,大喊:“奇奇等等我!” 侠客比她先一步推开院子的拱形铁门,看来对这极为熟悉。他感叹:“好久没回来了,来这做什么?” 穿过蔬菜园,乌奇奇用侠客的手掩口打哈欠说:“这里有位很会讲故事的爷爷。我还有个想拜访的……人。咱们借宿一晚明天再走吧。”她轻手轻脚推开厚重的木门,伴着一阵夜风走入。 乌奇奇坐在木质长椅上。悬挂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垂着头,谁也不看,而乌奇奇想见之人就是他。整座建筑的金碧辉煌和流星街格格不入,金银珠宝无法饱腹却能喂饱信仰。置身其中的男人对此并不在意,他只穿一条白腰部,尽显素净。他伸展双臂,准备给世人一个拥抱。他头戴荆棘做的王冠,佩戴鞭条抽出来的满身烙印做珠宝,首饰是掌中的钉子,除此之外别无身外之物。 “好吧,明天会落枕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侠客单手揽住她的腰,略带倦意的目光落在飞坦背影上。 沉睡的乌奇奇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流星街的河边。有六头肥美、健壮的母牛在饮水。随后有六头丑陋、瘦弱的母牛挪到河边,哞哞叫,在垃圾堆中觅食。沿岸有脆弱的芦苇和麦子从垃圾堆中长出,干瘪的穗子被东风吹干。 对岸一位小女孩在梳理自己淡金色的两根粗辫子,悲伤地望着他。 血将要流尽,他跪倒在河边,凝望当中的倒影。和珠宝一同褪去的是年龄。他困惑望着水中小小的男孩,不知是何人。 “我不知道。”他喃喃盯着倒影,无视她伸过来的手。 “嗯?” “……太晚了。过不去。”他示意高涨的河水。 他面色诧异,宛如看到精神失常的人。“我、不需要。” 她惊呼一声,“你没事吧?”随即她意识到这是梦,因为一点也不疼。 “不不,绝对不用,你去哪我跟着就是了。” 滴答滴答。不知是谁的血沿着手臂流淌,凝聚成汹涌河水。 瘦弱的牛羊终于有福了, 祂曾向亚伯拉罕起誓的应许之地, 因为有人要替他们去迦南人、赫人、亚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之地, 慈悲的风终于记得吹过被遗忘的荒漠。 倒在河边的尸体化作这土壤的养分。 血水带来的生命令男孩很满意,他沿岸行走,持握的枪支如同牧者的拐杖,若河有干枯的迹象他便继续射杀那些肥美的畜生。乌奇奇挽起裤脚,迈入河中,俯身打捞漂流至此的垃圾和尸首,清理水域。男孩走得很快,若是乌奇奇稍慢一些手上的窟窿便被扯得血流不止,她只好加快步伐。 苍老的乌奇奇翻转查看自己满是褶皱的手掌,皱眉开口:“不对,不该这样。” “什么?”男孩不解地抬起头。 “当然。”男孩指向身后,“瞧,我的牛羊不必再饥饿。” 男孩仍旧不解,因为他觉得道理很简单。“有什么好看的?住在上游的不在乎处于下游的我们,他们要把河水榨得一干二净,宁可喝到撑死或是装进瓶子里,也不愿把水留给别人饮用,因为没有占到便宜、没有把一切装进自己口袋就是吃亏。每头牛羊都为自己而活,既然如此,我同样要为自己而战,从他们口中掠夺,饮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世界什么颜色跟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我的弟兄姊妹在遭受苦难。不曾有人在意我们,我们何须在意他人?”定打量血染的土地、河流和梦中人。因为男孩的步履从未停过,身姿过于挺拔,她都没注意到瘦弱的身躯早已遍体鳞伤,青一块紫一块,四处是荆棘刺出的血洞。她懊悔地道歉,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不累吗?不疼吗?” “我还没看清,你就把他们给杀了。”她为自己的眼拙感到不好意思。“不过我所认识的世界并不像你所说的,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乌奇奇展露笑颜,男孩生怕被误会,补充道:“我愿意陪你走,是因为这不耽误我所要的,可继续向前进的你,渴望得到什么?” 自从结识了流星街的居民,有个愿望就在心中埋下种子,只是她无法对着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空谈远大理想。不过现在在梦中,所以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可以畅所欲言。 大大的灰眼乌云密布,几下飞速的眨眼便打散了迅速积攒的柔软。他别过头,口气甚至比之前还冷淡:“我倒要问你,不累吗,这么在意别人。” 她肩膀沉下去,唉声叹气:“超累的。所以要尽早把这里变成一个不需要我们再操心的地方。快走吧!” 他们要去寻找的宝物可比传说中彩虹尽头所埋葬的一桶黄金更加不可思议。好在一切只是梦一场,这么想来便又合乎情理了。 脊背依然挺拔如松,男孩变成白发老人。时间抹去了他的杀气。他平静地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摊开的书籍从库洛洛膝上滑落,在落地之前被惊醒的他给接住。出于习惯捧起书,捏着纸张,却并不翻页。许久后,他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睡裤兜里的红宝石怀表显示将近凌晨。他起身拉开酒店套房的窗帘,俯瞰旧金山繁华的夜景,车流如河水滔滔不绝,不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浪声。外表上他仍是心如止水的淡然,只是眼睛稍稍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