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莫娜。”
莫娜坐在绿荫下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希拉里·曼特尔的历史小说《狼厅》。这部小说讲述了亨利八世时代的跌宕的宫廷斗争并荣获了2009年的“布克奖”。
应该吧?
反正校图书馆的书封推荐语上是这么写的。
莫娜在操场边坐了这么久,依然盯着扉页,一个单词都没有看进去。
她只是随便拿了一本看上去够厚的书,用来当个样子,让自己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静一静。
“我不后悔。”
莫娜轻轻对自己说。
是的,
她不后悔。
她也必须告诉自己不后悔。
选择了就是选择了,莫娜只是尽可能的执行着自己脑海中所设想的人生规划,艰难的往上流生活进发。
她发现自己看错了顾为经。
大概他那天来自己家中时说的话,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怨不得任何人,只怨自己有眼无珠,在心底的深处不愿意相信这个男孩子而已。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又能如何呢?
刚刚才说了如此绝情的话,一次次用力的把凑过来的小毛驴用鞭子抽开。
如今人家终于不来烦自己,乖乖的如她的意离开。
结果,她莫娜发现这头小毛驴原来能跑的飞快,于是就又立刻上赶着转头凑过去舔着脸说刚刚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咱们还是继续和以前一样吧。”
别了吧。
这也真的太过市侩,太过恶心了!
莫娜只是在脑海里随随便便过一下那个场面,就对自己的这个样子一阵反胃的想吐。
她觉得她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丑”过。
珊德努小姐愿意为了一个提高班的名额,用唾面自干的微笑着承受克鲁兹夫人不屑的轻慢。
唯独不愿意在顾为经面前这么做。
“他会再来找我么?”
莫娜心中像是有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她祈祷自己能再有一次机会。
只要顾为经愿意再来找自己,哪怕只是发一条短信,她也愿意好好的道歉。
“没什么可遗憾的,再选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这么做。”
“自己强大才是硬道理,他能跟曹轩老先生一起画画,可我也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克鲁兹教授的提高班。”
莫娜不停的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珊德努小姐强迫让她的脸上露出属于学生会主席的那份和往日一样大方得体的微笑来。
她想表现出顾为经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样子。
然而,莫娜却还是紧紧拿着手中大部头的英文书,藏起了自己的脸。
她不想让任何人在此刻看见现在的自己!
不用想,莫娜也知道,在学校里长的比路边的杂草还快的八卦中,那些爱好阴阳怪气小女生在议论她这个女会长的语气是多么的难以入耳。
顾为经现在有多风光。
就显得莫娜有多么尴尬。
今天真的不是珊德努小姐的幸运日。
她不想见任何人,偏偏听见有人喊她名字的声音。
莫娜肩膀微微一颤,刚刚转过头,就看见蔻蔻站在自己身边。
如果有一个名单,能够列出珊德努小姐此刻最不想碰见的同学的名单。
那么蔻蔻的名字绝对是这个榜单上的第一名。
莫娜和蔻蔻就像是两枚互相排斥的磁铁,她从蔻蔻转学来的第一天开始,彼此就不太对付。
准确的说。
蔻蔻和莫娜不太对付。
明明这个姑娘和学校里的其他人都能相处的很好,却总是喜欢处处针对自己。
女生跳集体舞给自己编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开生日会时给班里的所有同学都发邀请函,偏偏“忘了”给自己。还假惺惺的道歉,然后把生日会上趾高气扬模样的照片发给自己炫耀,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更何况前脚自己和顾为经刚出现裂痕,后脚她就和自己的小男朋友勾搭上了。
这种贱货不是婊子谁是?
“讨厌”两个字,莫娜认为自己已经说得相当客气了。
“你好,蔻蔻。”
莫娜板着脸向蔻蔻点头,目光扫过对方裤子上“风骚”的破洞。
她心情很不好。
莫娜打定主意,蔻蔻若用顾为经来嘲讽自己,她就以对方未按校规着装反唇相讥,再把蔻蔻举报到风纪老师那里去。
算了,这倒显得自己被刺中心中痛处后过于色厉内荏。
要不然说“我很为顾为经高兴。祝你们玩的愉快,希望对顾为经好一点。”
妈的,这是什么可怜巴巴的败犬宣言。
莫娜思前想后,干脆站起身准备转身就走。
“等一下,你知道我曾经见过你吗?莫娜。”
蔻蔻抬起手拦了一下。
她的脸上看不到胜利者的神气活现的模样,莫娜意外的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萧索。
曾经见过我?
莫娜脚步顿了顿,这话把她都给听懵了,莫名奇妙的问道。
“我指的不是德威。仰光的皇后区靠近外交官大道那里有家叫做宁静谷的酒店,酒店一层是个儿童陶艺馆。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暑假吧,我们都曾在那里上过陶艺课。当时我干巴巴的很孤僻,没有人愿意和我一组……”蔻蔻轻轻的说。
“哦,你是,是那个……眼镜牙套妹!”
就算蔻蔻说的细节很清楚,莫娜都回忆了好久,才猛然愣了一下。
仰光是缅甸的经济中心。
就算缅甸很乱,有些地方像是人间地狱一般生活条件停留在前殖民地时代。仰光的市中心相对的富裕阶层,生活条件依然是很现代化的。
这里有西河会馆这样的人间仙境,有五星级的豪华酒店,有私立贵族学校,也有给小朋友们假期时培养兴趣爱好的陶艺馆。
有个年轻的警探长刚刚丧偶。
他才被调入要职委以重任,没有时间处理家事,就暑假给女儿报了一个兴趣班。想要个性孤僻的女儿学学陶艺换换心情。
心理研究表明,现代儿童普遍形成同理心往往是十二岁以后的事情。
人之初非善非恶,只是混沌懵懂。
因此很多时候在越是岁数小的时候,校园霸凌的事情发生的越普遍。
起个侮辱性质的外号,孤立某个皮肤黝黑,裙子脏脏,带着金属牙套和粗边框眼镜的女同学,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小女孩那时的外号被叫做“眼镜妹”或者“牙套眼镜妹”。
甚至陶艺课老师都会偶尔叫她“小黑”,用她当时被阳光晒的有点发黑的肤色开个自认“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女孩是个死倔死倔的性子,还有点小孤僻。
她被嘲笑了也不会哭,也不会告家长。
她的警官父亲三天两头不着家,母亲又没了,连应该给谁倾诉都不知道。
她只是咬着金属牙套,瞪着一双和母亲一样漂亮却被大镜框遮掩住光泽无人发现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嘲笑她,孤立她,以她的身体特征取乐的同龄人的脸。
就好似小小年纪就已经看透这个毫无暖意世界的冷漠与冰凉。
直到有一天,陶艺班上来了一对新同学。
“莫娜,我们要不要和这个同学一组啊?”男生问身边胳膊上带着一串小金环,看上去就蛮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说道。
“为什么?两到三个人一组。我们两个一起就好喽。”
“一起来玩嘛,我看她好像总是自己一个人一桌,捏什么东西都不方便。”
“不要,不要。她看上去就好怪的,带这么老气的眼镜,眼泡肿肿的,像是只金鱼一样丑。她可以和老师一组嘛。”
“别这么说话啦,我倒觉得牙套蛮可爱的。陶艺而已,我们和她一起做吧。”
他们就这么捏了两周多的陶艺,直到假期结束。
那位男生有点早熟,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极其温和有耐心。
陶艺课是小女孩人生中所上的第一个兴趣班,她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他们组捏好的软陶泥从烤箱中拿出来的时候总是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往往能引来一阵不算善意的笑声。
另外那位叫做莫娜的女生则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被嘲笑了就脸蛋发红,信誓旦旦的跺着小皮鞋,要求下次再也不跟她一组了。
却每一次都会被男生半拖半拉着拽过来。
有些时候捏的太糟糕,小女孩儿自己都眼圈发红觉得不好意思。
男生却很有小老头气概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协调能力这种事情,多练练就好了。别哭嘛,莫娜,我们来的路上是不是在报刊亭上买了点吃的?”
男生递过来了两枚泡泡。
自己嚼了一枚,另外一枚拨开纸塞到了女孩的手心里。
“喏,我教你吐泡泡,吐泡泡就不伤心了。”
男生费劲的吐了半天,泡泡没吹出来。
小姑娘却慢慢的笑了。
就像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姑娘看到了冬天里的那束温暖的火光。
童年是每个人人生的起点。
当儿童懵懂着睁开眼皮用双眸倒映着这个世界。世界是温暖的,人生就是温暖的。世界是寒冷的,人生就是寒冷的。
威廉二世、拿破仑、克伦威尔,万历皇帝……历史学家们在研究这些大人物史料时,都能发现他们童年的某些阴影贯穿了他们一生的重要决策。
有些时候,
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也无法弥补童年时的缺憾。
有些时候,
只需要一只火柴,一只廉价的泡泡。
明天就进入新的大情节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