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冉鹏飞立刻道:“陛下,符大人说的确实有理,可去年招灾地方太多,粮食委实不够。” 京郊大营的副将冷清和有个文雅的名字,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名字都以为他会是一名谦和的俊雅君子,实际上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脾气也正巧是他姓的反义词,火爆异常。 刑部尚书同样是联名人之一,这会儿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冷副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最近几年边关无战事,现在朝廷又这般艰难,大家同舟共济将眼下这步难关先渡了。实在是没粮啊。” 四辅谭正泽看了一眼九门提督符研修,两人对了个眼神,四辅躬身施礼:“陛下,朝廷接连受灾,户部粮食不丰,无论是前线的兵士还是边关的兵士也都清楚此事,他们能为国家抛头颅撒热血,自然也不会争这一口吃的,兵士们皆愿与朝廷共患难。只是边关要打仗,削减军费着实不妥,依臣之见,不如就按照昨日冉尚书提议的,前线军粮降等。” 听着勤政殿里宛如菜市场一般的声音,太后和大长公主纷纷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姑嫂两人相对苦笑,怪道皇帝满嘴燎泡呢,就这听他们这么吵,不上火才怪。 这一次大规模的削减军费的主因根本就不在粮食减产,或者说这一次的天灾给了皇帝一个最好的借口罢了。 这外来商人都要经过边关,哪个大商人路过的时候能一点儿礼不送?何况陛下还默许边关的物品无需向朝廷纳税,最开始的时候也就罢了,边关大多苦寒,没有什么好出产,武将拿不到太多银子。 如他这般的边关守将并不少,这般养下去最终能养出个什么谁知道?心小的就继续贪倒也罢了,心大一些的,有钱还有兵,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 勤政殿中众人吵来吵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对于各处到底削减多少军费始终无法做到一致。 冉鹏飞立刻躬身施礼:“回禀陛下,昨日臣回去率领户部上下草拟了个章程出来,还请陛下过目。” 皇帝拿过本子仔细看了起来。大易朝农业还算发达,军粮主食以南方的米和北方的麦为主,菜类以萝卜山药白菜为主,还有一些咸肉,当然肉类非常非常少,通常都是几天或者逢年过节才能吃到那么一顿。 皇帝略一思索就懂了,大易朝收粮税只收米麦麻棉,各地的粮仓中存储的都是米麦,这两样价格要比豌豆粉、芋头干南瓜干和豆渣昂贵一些的,户部是打算出售一些粮仓中的米麦,得到的钱买另外较为便宜的四样,这样一斤米麦差不多就能换二斤另外四样。如此降等确实是个法子。 孟蝶在偏殿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皇帝动作,通常情况下皇帝看完会将本子递给首辅,首辅看过之后会依次传下去。 太后看到孟蝶的动作,脸上露出一抹意外,大长公主以前也会带着一些勇威侯麾下将领的家眷进宫,故此一开始太后并没有多关注孟蝶,没想到孟蝶竟然扯大长公主的袖子? 皇帝这会儿正好看完,听到姑母的声音,立刻道:“确实应该让姑母也瞧瞧。” 大长公主拿过本子看向太后:“皇嫂看看?” 孟蝶接过本子佯装给大长公主翻阅,实际上她看得更加详细。 本子一共有五页半,前面半页是整体规划,看不出什么毛病来,等看到后面,孟蝶的直接撂了脸子,这户部胆子大的超乎她的想象,为了平账,连延误粮草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压下心中的疑惑,大长公主还是按照事先说好的开口:“陛下,朝廷受灾,确实当军民一心共渡难关,军粮降等虽让人痛心却也是势在必行,只是有几个问题,臣想问问冉尚书。” 冉鹏飞也立刻道:“殿下有何疑问,臣定知无不言。” “是。” 刑部尚书裴济桓一顿,隐晦的看了户部尚书一眼,里面充满了同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这只老狐狸的心脏够好。 “江浙地区多雨,以至于空气潮湿,很多干货都不耐久放,故此南瓜虽然种植较多,南瓜干的价格也确实不算特别便宜。北方则不然,北方少雨空气干燥,这南瓜干别说放个一年半载,只要精细一点儿好好保存放个三二年绝对不成问题,只是口感会更差些。”更遑论是陈年南瓜干,换个四斤五斤的也是不难。若是按照本子上这种换法儿,北方被征调粮食的府县,一来一回就能省下几千上万的银子。” 户部尚书面皮抽动了两下,脑瓜子嗡嗡心脏突突的,谋算被人识破也就罢了,还被人当面拆穿,这绝对是把他面皮撕下来了,还踩了一脚,最要命的是,他还得解释!更更要命的是,他这会儿已经听出来这是勇毅侯府孟氏的声音。那个泼妇! 大长公主听了这个解释立刻看向孟蝶。 冉鹏飞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冷大人此言差矣。”孟蝶赶紧打断冷清和,再说下去就是御前失仪了。 孟蝶继续道:“芋头干要比米耐饿许多,一个人敞开了吃,一天大概需要一斤半米,若是换了芋头干,那是绝对吃不完的,只不过芋头吃多了肚子会胀,平日里自然不适合做军粮,如今缺粮,户部的几位大人一斤换一斤绝对没问题,是个好法子。” 孟蝶慢条斯理的继续询问:“只有一点,江右省虽从古至今便是鱼米之乡,尤其是盛产芋头,唯独这柠溪府境内满是高山,河流也不够丰沛,一到夏日格外炎热,极为不适合芋头生长,那里除了百姓自己吃一点,绝不会大面积种植。敢问几位大人,这样不出产芋头的地方,为何也命其府县用米换芋头干呢?” 不过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冷清和眼睛瞥向户部三人,只见户部尚书一脸的生无可恋,右侍郎面如死灰,左侍郎后背那里露出点点湿意。 銮仪卫使古舒志讪笑一声,看向冷清和:“你个大老粗懂什么,这芋头干价格再高还能越过米价去?” 证据就在这柠溪府,这里不产芋头,米价和芋头干价格一样的话,那这里完全可以同往年一样出米就好了,偏偏户部让这里出芋头,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是米价比芋头干贵,这样户部就能赚个差价。 冉鹏飞立刻撩衣服跪下:“陛下,臣绝无此意。柠溪府归江右省,江右省是产芋头的大省,臣心急之下一时不查就未曾剔除柠溪府,是臣疏忽,还望陛下恕罪。” 孟蝶立刻接口:“若说这是一时疏忽,那另外一处又要作何解释?从京城往西北运粮,必要经过宁平府,因为这里有超大的码头,也有运河,这段路用水运要比陆运省下不少人力物力和时间,而周围的府县纷纷将军粮运到宁平即可,为何今年偏偏要去一趟软陶府?从软陶再到宁平最少要耽误五天的时间。” 右侍郎白烨后背的汗水更多了:“软陶去岁受灾,冲毁了一个小码头还有一些房屋,今年官府组织人手重新修造,实在是分不出人手护送军粮到宁平。” 孟蝶嗤笑一声:“分不出人手?偌大的一个县衙找不出几个运粮的人?白侍郎,这话你说完你自己信吗?到底为什么要绕路软陶,我不妨给你一个好理由。” 这下连大长公主都没听明白,怎么就差出几万银子了? 孟蝶一声冷笑:“我含血喷人?申屠大人未免门缝里瞧人,把我瞧扁了。我虽是一介女流,也绝不会无的放矢。我既然敢说,那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从软陶到宁平府正好就在立夏前夕,正赶上涨水之时,待到水势平稳,必然已经过了立夏。” “在宁平府这边若是用旧粮替新粮装车,立夏之前到达宁平接下来的长安省,长安省那边必然不干,不会签字盖章,可若是立夏之后到达长安省,按照我朝律法,长安省会按照检查旧粮的方式检查军粮,看不出一点儿错误,就一定会签字盖章。” 而这一回,大长公主也听明白了,户部就是打了个时间差,在宁平那边耽误几日,就可以用旧粮充新粮,这新粮和旧粮之间价格确实差距不小,尤其当粮食够多的时候,这就是一笔巨款。 孟蝶扶住大长公主:“冉尚书也不必辩驳说什么没想以旧粮充新粮的话,无缘无故去软陶绕上一圈儿你无论怎样都解释不清楚,我知道户部连年账不平,大人这么做是为了平账。” 咕咚! “冉大人……” 勤政殿内乱成一团。搂手,看来这老狐狸的心脏不太好,不过他到底是真的晕了还是假晕呢? 他们这些武将昨晚也是通过气的,知道今天同户部同文官那边有一场硬仗要打,原本已经做好了说不过这群文官就开始放赖的行径,京郊大营主帅派自己的副将冷清和过来,就为了这个,因为他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的粗人。 今天这事儿是商议不下去了,皇帝只能命大家散去,符研修一边往外走一边偷偷问谭正泽:“那是哪个将士的家属。”上次孟蝶和张御史骂架,他不在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