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朱龙亦行礼。 端坐在那,始终抱着看戏姿态的杨棣一时慌张失措,跟着匆匆起身行礼。 周彻一身黄袍,立于帐门,威目扫入帐中:“谁要动私刑?” “殿下。” 董然咬着牙顶了上去。 他年岁五十有余,可以说是历经风霜。 但在这个方加冠的年轻人眼神下,就是觉得重压在肩,抬头都难。 “此人帅帐动武,我已请动节杖下令。” “殿下之尊,我不敢犯。” “只是节令在此,谁敢相忤?” 周彻望着他:“你抬节杖来压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董然知道退让不得,手指着紫镇东、林氏主所在:“此二人必须惩戒!” “若我不准呢?”周彻问。 董然捏紧了节杖,瞬间提起一口气来,喝道:“天子之节在此!” “紫镇东不过军中武吏,林氏更是布衣,节令之下,皆可斩之!” ——噗通! 董然宣节皇威,帐中众人不敢硬撑,下跪纷纷。 陆轩下跪垂首。 见紫镇东还立着,猛地伸手扯了他一把:“犯人可,犯节万万不可!” 紫镇东甩开甲衣,按住刀柄,不甘下跪。 即便是贾道,也跪的老老实实,一脸恭敬。 周彻身躯笔直,如松似竹,将手伸出、摊开:“拿来。” 嗯!? 帐中人俱惊。 难以置信的望着周彻。 董然心头险些乐开了花:“殿下说什么?” “我说,节杖拿来。” “殿下胡语了!”朱龙立即道:“节天子所赐,唯君命可收节,您僭越了!” 陆轩猛地抬头,满脸惊色。 周彻身后,一人走出,手中持诏。 此人极年轻,开口先是自我介绍:“兵曹员外郎徐静安,受皇令来此。” “有诏!” 朱龙、董然俱是一惊,而后俯身下跪。 “诏曰:六皇子武略雄才,世所共睹,无需多添掣肘,今收回前将军董然之节,由六皇子代为掌管,总南路军权于一身!” 刚跪下的两人,猛地抬起头来。 周彻目视董然,再度重复:“拿来。” 董然怔怔然出神,心有不甘。 自出兵以来,军中有朱龙、周彻这两位大神在,他这节杖就没拿出来使过。 今日初展威势,还没等使开呢,就要被没收? 见董然不动,徐静安喝道:“前将军!你是要抗拒圣旨,强占节杖吗?!” “不敢!” 董然头顶冒汗。 躬身行至周彻跟前,双手将节杖奉上。 周彻伸手取了,将节顺势朝旁一指:“退到一旁去。” 董然心头有怒,却不敢忤逆,唯从命而行。 “都起来吧。”周彻又道。 帐中众人,陆续起身。 几个要拖拽紫镇东、林氏主的武士,也连忙退到一旁。 周彻望着朱龙:“太尉要换下陆公?” “并州刺史一职,具体由谁担任,还需禀明朝廷。”朱龙先客气了半句,接着又道:“然具体人选,杨公显然比陆公更具资格。” “依我朝惯例,凡出任刺史者,需做过郡守方可。” “陆公虽有才能道德,但一直做的是郡州府吏,未受命官之身,不合要求。” 杨棣也适时站出:“见过六皇子殿下,我曾任……”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你也没有在这里多言的资格。” 周彻直接打断了他:“是惯例也好,或是太尉私心也罢,我只说一句话:我不同意。” 一点面子都不给。 周彻的态度,加之此前自己这边的失利,激怒了朱龙。 他也十分有必要站出,挽回董然丢掉的面子。 “此间事,只怕殿下说了还不算!”朱龙道。 “什么?”周彻微微侧耳。 “我言,殿下说了还不算!”朱龙面色沉了下来:“奉天子命,总率三军者是我。” “殿下所属,不过是并州六营之兵马。” “染指并州地方之任,殿下不觉自己手伸太长了吗?” 周彻头颅转正,盯着他忽然一笑:“可惜,你说了不算。” 朱龙一怒,步伐向前:“殿下……” “有诏!” 徐静安又取出一封诏书来。 帐内众人一惊,而后再度仓促下跪。 朱龙心中立即腾起不妙之感…… “六皇子代天掌印、巡牧并州,于并州境内,暂行君事。连刺史在内,州、郡、县所有官员任免罢黜,皆由其一言而定!” 帐中一片哗然。 周彻接过诏书,问朱龙:“太尉可听清了?” 朱龙不语。 “任命刺史,是太尉越权,还是我越权?”周彻再问。 朱龙深吸一口气,道:“既是殿下权责所在,我不敢过问!” “那便好。”周彻满意点头:“从现在开始,并州刺史即为陆轩陆公。” 张梓众人,立时振奋不已。 “至于你。”周彻看向那人,念叨道:“杨……杨什么?”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棣。”杨棣连忙道。 “我不管你叫什么。”周彻袖一摆:“立即离开,再擅入并州,我便治你一个乱政之罪!” 杨棣慌了:“殿下放心,我这便走!” 他不敢做丝毫停留,匆匆而去。 并州刺史这个位置爬了上去还好,如今未爬上去,太尉与六皇子相争也落入了下风。 自己若是此时涉入这场争斗,就凭自己一介白身,稍有不慎,便会被卷的粉身碎骨! 等到周彻离开,帐中诸将才觉肩上大山挪开,方敢大口喘气。 董然茫然坐着。 “陛下这是何意?!” 董问开口,面有愤色:“太尉才是军中主帅,却给他这般厚待……” “不要说了!”朱龙厉喝,道:“议论天子,可是死罪!” 董问吓得一抖,立时面无人色。 朱龙背负双手,望着挂在帐后的舆图,无奈叹道:“陛下的意思很清楚,战场上能拿到的,战场之外他也不会吝啬。” 虽很是不甘,但他依旧承认:“那些,是六皇子应得的……” 另一边,周彻至营前,便见皇甫韵立在门口。 他心下一喜,步伐快了几分,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方才到的?” “是。”皇甫韵点头,笑道:“替你将‘人质’押了来……不过,帐中还有更紧要的人,你先见了他再说吧。” “谁?” “杨指挥使。” 帐内,二人互相见礼。 “劳烦杨指挥使和诸兄弟一路奔波。” 周彻抖出一张金票,按在对方手上:“拿着,回京去喝点花酒。” 杨大低头瞄了一眼,心头十分满意——六皇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 他咧了咧嘴,道:“要是往日,少不得和殿下推辞一番,今天我就不客气了。” “哦?”周彻挑眉,面色欣然:“听杨指挥使的意思,是给我带了好东西来。” “自然。”杨大哈哈一笑:“殿下送去的信,陛下都已过目。” “怎么说?”周彻立即问道。 杨大小心取出信封,递到周彻手上。 周彻正待拆开,被他用手按住:“诶!殿下,等某走了,您再看不迟嘛!” 说着,他又递来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 周彻一入手便知,这是一口兵器。 “这是……” “泰阿!” 杨大没有卖关子,一语惊众人。 周彻握着包裹的泰阿剑,愣在原地。 “陛下赐剑时,还有一番话,要我带给殿下,请殿下细听——” “非常之剑、非常之时、非常用之。” “陛下对您寄予厚望。” “他要一个完整的并州。” 交代完这一切后,杨大即告辞离去。 “皇命在身,不敢耽误!”他如是道。 布包拆开,一口金色大剑出现在周彻面前。 古朴厚重,尽显帝王气度。 “此剑天子御用,只有传位时一同交于继任储君,突然赐你,到底是何用意?”皇甫韵面露惊色。 皇甫家世代镇守凉州,常态持节,但这玩意可是从来没摸过。 周彻盯着那口剑,眸中似也有金光泛起,手指微微颤抖,抚过剑身,最终摸到剑柄上。 身后盖越、张伯玉等人都明显察觉到:周彻的呼吸变了! 随着经历愈多,殿下愈发成熟,极少失态……今日竟在一口剑前如此。 砰! 在握住剑柄之前,周彻猛地伸手,将其推开! 是的,他的权欲之心动了。 它是一口剑,但又不只是一口剑。 “殿下,看看那封信!”贾道提醒。 一语点醒。 周彻连忙将信拆开。 前两封不在,第三封,原样退回。 周彻端详许久,确定无任何字迹留下。 贾道望着他。 周彻便将信递给他。 贾道看过后,冲着周彻微微摇头:“陛下的意思很明显,那殿下如非必要,便不可为。” “殿下!” 帐门外,有急讯传来: 张梓的哨探发现五百西原骑靠近; 丁斐派来的快马来此通报此事; 西原呼延贺兰到了,递来拜见文书。 三处讯息,都是说一件事。 “应是冲着梁乙甫和萧焉枝来的。”皇甫韵道:“这些日子,西原未曾停过,每两日便会有一批使者赶来,催促还人。” 周彻忙于军事,‘人质’也就是梁萧和使团问题,都交由皇甫韵处置。 “接人走,何须五百骑?”张伯玉不解。 “来骑如何?”贾道询问丁斐所差之人。 “十分精锐,战力了得。”来人道:“他们路逢异族雇军二百人,如风而进,犁尸满地,屠骑兵如拔草一般。” 贾道目光微缩,望向周彻。 周彻冷笑:“是示威。” “示威?”诸将惊疑。 “并州之战还在延续,为接回梁萧二人,西原已经好话说尽。”周彻目泛冷光,望着帐外:“他们等不及了,只能用尽一切外交手段。” 谈判、交易、斡旋之后,外交层面还有最后一重近乎撕破脸的手段,那就是:威慑!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午未至,呼延贺兰来了。 他的五百骑距营五十里外停下,这算是一个安全距离。 其人只领数骑,持使礼之节,往中军大帐,见到了朱龙。 朱龙亲出帐外,以重礼接待,面带和煦笑意:“呼延西原之大族,早有耳闻,今见王子,果然杰而不凡。” “北风中人,岂敢在中国称杰?”呼延贺兰谦虚道:“我虽远在大漠,也听闻贵国六皇子平河东、震并州,前日百骑入城、除夕溃敌,可谓世间俊彦之首。” 朱龙大笑,将他迎入帐中,询问来意。 “不为他事,只为我国太子、郡主而来。” “太子、郡主于贵国叨扰多日,主人家虽然热情依旧,但我们这个做客人的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了。” 呼延贺兰笑着拍了拍巴掌,有人搬来两个箱子,放在朱龙面前。 一大一小。 朱龙一愣,随后连忙推辞:“使不得!皆为公事,如何敢受私礼?” “此非私礼。”呼延贺兰道:“方才我已说过了,太子郡主多有叨扰,近日又蒙太尉庇护。” “这两箱东西,皆出自我朝公家之意,大的献给大夏皇帝陛下,小一些的便是给太尉您的……六皇子殿下那,我也备了一份,只是慰劳之礼。” “如此,我倒不好推辞了。”朱龙没再拒绝,道:“我差人去备下晚宴,军中略潦草了一些,希望王子殿下不要介意得好。” 呼延贺兰略作沉思。 要将将人取回,也不差这半日。 两国还没撕破脸,该维持的还是得维持…… “任凭太尉安排。”呼延贺兰点头:“只是晚宴之前,我想一会太子和郡主。” “此合情理,自无不可,只是……” “太尉有难处?” 朱龙摇了摇头:“只是太子郡主之事,由我朝天子交由六皇子殿下处理。” “那我现在便去寻他。” “我安排人,替王子殿下带路。” “有劳。” 送走贺兰,朱龙伸手拍了拍那箱子,目有异色:“这蛮荒之地,也生俊杰之才。” “此人比起那西原太子梁乙甫,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董然收回目光,问:“太尉对他的事,似乎颇为上心。” 朱龙沉默片刻,方道:“西原的问题,现在处理起来是颇为棘手的。” “不放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也给了对方介入的借口。” “放人,失去束缚对方的条件,西原可能会迅速介入。” “放与不放,如何取舍呢?” “这呼延贺兰甚是礼重,却又有骑兵在后,显然来者不善。” 说到这,他又忽然笑了:“好在,该头痛的,不是我啊。” “你我所谋,唯一件事——破韩问渠。”喜欢请,卸甲!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请,卸甲!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