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微澜,窦氏别府兽首铜环的大门被人敲开。 京畿府的衙役鱼贯而入,惊动了府中众人。 南方洪灾,窦氏主动上报万石粮食用以救济,但却未在约定时限之内送交到镇抚司手中。 以至于南方赈灾粮食出现短缺,灾民手中断了粮,为求活路与当地府衙发生冲突,造成了大面积的动荡。 皇帝得闻此事除了下令临近的抚南府开仓驰援之外,便是下令捉拿窦氏家主,就此事问罪。 窦升平被惊醒之后,就连衣衫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便被京畿府的人带走了。 别府的动静很快吵醒了阿笙他们,她找人来细细一问,才知窦知进根本未将窦氏拨出去的粮食运往受灾之地。 “万两?” 阿笙记得当初自己留了个心眼,为了不占朝廷拨粮过多的份额,自己只给窦知进批了五千石粮食,这万两之数显然是其捏造而来。 他这是存了心要陷害窦升平。 阿笙心中有不好的预想,她当机着人去定山楼核查窦知进手中江淮商铺的情况。 但窦知进收下的管事并未将江淮的账目放在定山楼,这一趟注定空手而归。 阿笙心一横,让定山楼的管事带着武仆,以定山楼失窃为由,直接闯了几人家中。 这才发现,窦知进手下五名管事,四人已经离京,其中一人因忘了物件,返家去拿,才正巧被阿笙的人捉了个正着。 那人被扣押到窦府之后,才哆哆嗦嗦交待。 窦知进已经在一个月之前,便开始贩卖窦氏在江淮的产业,不仅如此,京中归于窦知进名下的产业也悉数被他卖掉。 唯一幸好的是,他此番欲交易的产业过多,商行司留了个心眼,仅批了一半,剩下的还压在司内,算是替窦氏保住了这部分资产。 如今他带着窦氏的粮食和数不尽的钱财,已经离开央国往西南而去。 而他这一行只带了房中小妾,就连薛娇娇也是事发之时才知晓。 得闻这件事,薛娇娇当即晕死了过去,被几名嬷嬷抬了回去。 堂室之内,傅荣华哭得不能自已,而一旁的窦盛康抿紧了嘴,但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因为极度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 阿笙见窦盛康的面容止不住地抽动,赶紧道:“祖父宽心,他既去的西南,或许还能追回来。” 但窦盛康似乎听不进阿笙这话一般,整个人都开始抽搐了起来。 “快去叫大夫!” 安氏赶紧抓住窦盛康的下颚,将自己的手伸进他口中,唯怕他将自己的舌咬断。 此时,一旁的傅荣华抬眼看向阿笙,她似醒过神来了一般,指着阿笙道: “粮行如今归你管,他们要带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说着便癫狂一般往外跑,看样子是要去京畿府告状。 安氏眉目一皱,对一旁的几个武仆道:“快将人追回来!” 傅荣华尚未走出庭院便被带了回来,此时的她再无半点平日里的端和,似疯妇一般大闹,声称窦升平是替阿笙顶罪。 然而武仆越是压制她,她便越是口不择言起来。 “当年苏远致便是这般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你一生都偏爱老二,他才敢造下这般的孽,他这是要升平的命啊!” “都怪你!都怪你!” “你嫡庶不分!优柔寡断!才害了你的儿子!还赔上了你一辈子的心血!” 傅荣华这些话出口,阿笙便见窦盛康已然面色不对,当即对武仆吼道。 “将大夫人带回去休息!” 两名武仆原还有些犹豫,但见阿笙冷眼扫了二人一眼。 “若我祖父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你们便也跟着填命。” 那两名武仆再不敢耽搁,连拖到拽地将傅荣华带离了堂前。 这一夜,窦府之内满目荒唐。 阿笙将安氏劝去休息后,自己一人在窦盛康的院内枯坐了一夜,几名大夫在内救治,久久未出来。 她抬眼看着庭院一角,夏木早枯,却被窦盛康留了下来,说是造景可用。 这满庭的生机,阿笙满眼却是那一处枯景。 如今窦远胜有要务去了东边未归,满府上下便由阿笙一人撑着。 小桃见她满眼疲惫,劝她去休息,阿笙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连后厨给她端上来补气的参汤也未进几口。 直至东方既白,几位大夫方才从窦盛康的房中走了出来。 阿笙赶紧迎了上去。 庭风吹断了枯枝,也带走了缺憾的魂魄。 次日,窦府挂上了丧布。 窦府灵堂之前,不少世家都派人前来慰问,万象商会的白会长亲自前来,在灵前上了三炷香。 偌大的灵堂之上,为窦盛康守灵的却只有阿笙一人。 她身着素服,单薄的身子在堂下跪得笔直。 如今窦府之内如一团乱麻。 安氏彻夜难眠,饮了药才恰恰睡着。 薛娇娇趁着本府众人焦灼之际,带着别府仅剩的那些家财连夜逃走,不见了踪影。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而傅荣华更是让人将别府与本府之间连接的道路挖断,誓不再与本府往来。 白会长感念阿笙的不易。 “我听闻了窦氏在江淮之事,已经命人将买家找到,若你想将产业买回来,我来做和。” 阿笙闻此,扯了扯嘴角。 “多谢白爷爷。” 此时,堂前出现了众人都意想不到之人,中枢中承沈自轸。 他远远便看到,灵堂的角落里阿笙规矩地跪在那,她单薄的身上仿似有千金重一般,久久垂着头。 一身的生机仿似被抽了空。 这满府的荒唐便留给她一个女娘善后。 白会长神色莫名地看着沈自轸恭敬地上了香,而后走向阿笙,蹲了下来。 阿笙抬眼对上那双如渊海的双瞳,只一瞬便红了眼。 她蹙了蹙眉,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面对府中的凌乱,面对这满堂的客,他们的笑话也罢,唏嘘也罢,她都撑了下来,但却敌不过那人满是心疼的眼。 他懂她的不易,知道她那般的性子却肯在窦氏学着忍让,各种求全,是已然将窦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窦氏虽然人心不齐,利益难平,但在阿笙心中,这里是她的一个归处。 窦知进选择以赈灾为契机,重撞窦氏,也是在拿着刀再捅一次阿笙的旧伤。 他要报复的除了窦升平,还有阿笙。 沈自轸下意识抬手,欲帮她拭泪,却被阿笙伸手抓住。 “可能帮我个忙?” 她出口的声音仿似气若游丝,却还是极力让自己以平缓的语调说话。 “你说。” “派人去安南,我阿姊得知家中的消息定然会赶回来,但她不能回来。” 若是窦晨曦此时归京,皇帝不会放她再离开。 “好。” 沈自轸答得干脆。 阿笙抓着沈自轸的手不由紧了紧。 “去西南找窦知进。” 她抬眼看向沈自轸,一滴热泪从冰冷的眸中滚落。 “死活不论。” 她这一句,绕是一旁的白会长听得还是不免心中一惊。 但沈自轸却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好。” 沈自轸应下来这两件,却见阿笙抬眸扫了一眼堂上众人看过来的眼,而后又看向他,看得仔细,她眼中的情绪复杂,让人难以一眼读懂。 “你走吧,你现下不宜与窦氏走得过近。” 窦氏获罪,沈自轸作为朝臣,不该在此时与窦氏之人有过多的牵连。 他也是今日这堂中唯一一名身负官职之人。 “阿笙……” “走吧。” 阿笙的语气柔软、疲惫,却不失坚决。 她再不看沈自轸,素服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容,也遮住了她心中填补不了的落寞。 九年前,她的家散在了权势之前,九年后,她的家又败在了钱财之上。 世人尽逐的两样东西,让她疲惫不堪。 然而,那人却并未抬步离去,身旁步履的攒动让阿笙抬起了眸。 众人惊愕之中,只见那人轻拂长袍,利落地与阿笙一同跪在了堂前。 他这一跪无关礼法,亦没有利弊的权衡。 他整理了一番衣衫,温润的眉眼看向阿笙,这一眼仿似带着满世界的安宁。 “你不是一个人。” 那年无尘院,裴钰丧母,这句话,是她讲给他,今日,窦氏有丧,这句话,由他带给她。 这世间得失万千,无常为本,但兜兜转转,终有一人,不忍留你于孤寂当中。 阿笙愣愣地听着这句话,而后垂眸失笑。 她都快忘了,但幸好他还记得。喜欢青山巍巍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青山巍巍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