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这一通打岔，话题渐渐被引到了如何教养儿女之上了。不少老夫人、少奶奶都忧心忡忡，近来上京城中靡靡之风尤奢，竟流行起了斗鸡，不少王公子弟一掷千金只为购得一只羽毛上等凶悍威武的公鸡，更有甚者还开设赌局，赔率高得骇人听闻。然时局动荡，那些家中有出息的大人不是在朝中就是在军中，根本无暇顾及家中这些纨绔子弟，女眷开口劝解，往往听得进去的十有一二便算好的了，更多的人则如薪火义无反顾地投向这诡热的斗鸡之戏中，将这摊子烧得更为火热，连带着许多平民家的儿女都趋之若鹜涌向瓦当勾栏。 她巴掌大一张脸上，一双淡眉蹙起，小声地对华滟说：“姑姑，我等不常与市井中人来往，这听着……不像是盛世之兆。” 华旻一时不说话了。 华旻年纪虽小，辈分却大。广德大长公主的长子生得早，如今是连孙女都有了的，一旁服侍的婢女听了话连忙请了几位小娘子过来，几人一同到广德大长公主面前请了安，便陪着华旻出去了。 华滟身份尊贵，举了几次杯后就借故不饮了，濯冰将她杯中酒水换成了茶。 华滟有些兴致缺缺地看那些花灯。 华滟默然抬头，撞见一对深沉如湖的眼睛。 “大司马大将军、御前禁军统领、胤国公到——” 第90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10 头顶的琉璃彩灯光彩夺目, 珠辉烛火相辉，连他身上那袭玄色长袍都流转着暗绣纹路的色泽，江崖海水纹卷起千涛万浪, 走动间几要从袖袍衣摆中奔涌而来。 那双湛蓝眼眸中倒映着千万莹采，灿烂炳焕，盛着浅浅笑意，她恍惚想起那年元宵灯会，他站在巨大鳌山前朝她投来的一瞥，东风夜放花千树, 蓦然回首, 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一晃，十年过去。 华滟在心底微微叹息。 他噙着淡淡笑意，走过旁人惊愕的目光，挥开朝他伸出的手，走到她面前。 他生得高大，站在她面前便如巍巍高山一般，投下长且阔的影子，罩得她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 只听得周遭旁人喁喁私语，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这对在市井流言中早已分崩离析的夫妻。 “我听我家外子说，今日温公本要在西山大营检兵的……” “吾听闻摄政王过继了侄儿之后，公主就对他闭门不见了。” “……” 却见温齐忽得展颜一笑，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束发金冠上的冕带垂下，压绦的珠子晃晃荡荡，触到了她摆在膝上的手背。 华滟手背微凉，她垂眸，正看见温齐一撩衣摆，右腿单膝跪下。 “他！” 分不清是谁在惊呼，好像是濯冰，又好像是广德公主？似乎也夹杂了一两声男子的惊愕。 华滟只觉时间忽然凝滞了，宛如儿时在皇后宫里第一次见到的蜂蜜，金黄粘稠，身处其间无法动弹，这一瞬短得仿佛只是她眨眼的瞬间，长得又仿佛沧海桑田，她看见温齐在她面前弯腰、跪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脚踝，轻轻挪开，扯出被她无意间踩在鞋底的织金襕裙。 …… 等她从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时，便见华旻坐在跟前的脚踏上，正眼巴巴的望着她。 只听得脚步匆匆，濯冰立即端了盏燕窝过来，含笑道：“殿下。” 濯冰看她吃完了，心里高兴：“殿下还有什么要用的吗？” 华旻同濯冰对视一眼，知道她是要问席上的事，便站起来问了个安，乖乖地下去了，留她们主仆二人独处。 濯冰跟了她十几年，岂有不知她意思的时候？别说华 濯冰肃了肃神色，小心翼翼道：“公爷派了亲卫，一路送咱们回来的。” 华滟哪里想到连一个称呼也会让身边服侍的人们想这么久，她只是神色倦怠地望着窗外的明月，然后转过头来，带着一丝疑惑不解喃喃说道：“濯冰，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91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 然而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却忽然低微下去。 华滟思忖到此，忽然失了筹谋的心思, 往后一歪倚在了大迎枕上, 怏怏地道：“罢了罢了！左右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他愿意做甚就做吧！只要别来碍着我们娘俩儿的眼！” 语气微哂，濯冰听在耳里只觉苦涩。 即便她是一朝公主, 也无可逃离。 谁又能想到二皇子会谋逆反叛, 泰半宗室死伤，连储君正妃都死于这场始料未及的动乱呢？ 而华滟，也在这场国与家的变乱中，被一点点碾碎了骄傲。如若告诉十年前的她，有一天她会半是自嘲半是幽怨地埋怨，她是断然不肯信的。 华滟由着她这一番服侍后，终于躺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若有一日情绪起伏大了，那么不止头上，连眼睛也会花了看不清楚，更遑论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隔了扶疏花木，濯冰忽然看到月亮门后有一人急急奔来。待那人走得近了，方认出是华旻。 那是一种混合了忧伤、犹豫与喜悦的表情。 也许是隔了几息的时间，也许是更久，濯冰在一旁只觉得连空气都要凝固了，才听到华旻涩然开口：“……禀姑母，前面有胤国公府人来告，道南方大旱，种粒皆绝，人多流亡……江南节度使赵颖纠集民众起兵，谋反。” 华旻知道，这是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地区的消息。 她顿了顿，又说道：“听闻胤国公已派人点兵备粮草，预备出京御敌去了。” “还有一事，要报与姑姑知晓。”华旻吞吞吐吐地道，“胤国公派人把少、温大公子也送来了府上，如今就在前厅坐着呢。” 夜色深浓，只听得绿窗纱外风吹青竹簌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