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我方才调走了那些烦人的侍卫,趁现在没人,赶紧走,听说今日宫外会放满城花灯!” 陆婉容错愕地看着突然翻窗而入,在烛火下投下一道修长身影,还带着满身寒意的少年。 “还绣什么画,别管了,待会儿那老女人就追来了,快走!” 齐彻抬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都上元节了,她还要我在宫里温书,真不知道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断就断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二人走至偏门的墙角下,齐彻一跃跳上墙头,背着月光,看着墙下一脸为难的婉容。 还是很多年前,父王因他默写错了一字罚他禁闭思过,正待他打算先饿个三天三夜把自己饿死时,那个女人来了。 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点下了头。 他披头散发、眼眶尚红地跟在她身后,呆滞地看着她纤细挺直的脊背,微扬的发丝,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宫中。 再等他回神,已经到了宫墙角下。 “先生,我上不来……”他委屈道。 说完就跳下墙头。 只听见一阵从容的脚步声离去,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摇扇踱步的自若神态。 无人应答。 等他满身尘土,颤颤巍巍伸出腿,却冷不防滚下墙头摔了个四脚朝天时,面前忽的投下一片阴影。 等陆婉容叫了好几声“太子哥哥”,齐彻才猛地回神,将她拉上来。 在他的印象里,即便是各种节日,她也是在殿中批文书,那一本本奏折和卷宗总是在她的案几上堆成一座小山,后面是她冷淡的眉眼和眼里不易察觉的疲倦。 陆婉容没有察觉他的分神,只是紧张地心脏怦怦跳,鬼鬼祟祟猫在墙后,看着不远处的城门,疑惑出声:“太子哥哥,你快看!今日竟没有人把守城门……” 陆婉容愤愤地跟上去,佯怒道:“好啊,太子哥哥,你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紧张一路。” 陆婉容哼了一声,小声揶揄道:“也不知之前是谁比我还紧张,路过沉大人殿中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咦?这怎么有辆马车?那人瞧着有些眼熟……”陆婉容慢慢走上前去打量。 常宋此时却笑不出来,他想哭。 齐彻将马鞭从他手中一把夺过,轻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起开!” 陆婉容奇怪道:“太子哥哥,你也挨了二十板子?” 齐彻脸一黑,一甩缰绳,马车就疾驰奔去。 陆婉容一时间看痴了,瞳孔里倒映着璀璨的火光。 “没有……”陆婉容怔怔道。 下了马车,陆婉容便到处游逛起来,齐彻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太子哥哥,那儿有花灯,我们去放吧!你不是特意要来看花灯的吗?”陆婉容激动地拉着他。 他收回目光,嗤道:“本殿下只是想看,谁要去放了。河边容易脏鞋,况且灯上还要自己作画写字,他们的笔墨劣质不堪,不写。” “等等……容容!”齐彻一看喊不住她,只好跟了上去。 齐彻不屑地哼了一句,没有说话。 “小姐,我也不瞒你什么,看见那老头没有?”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老人,放低了声音说:“这么多年来,每年上元节他都会在这儿坐一天,传说他是河神转世,因欠了我们已故家主的恩情,便年年都来这,帮那些买花灯写愿的人还愿。” “那给我来一盏吧!”陆婉容爽快地付了钱。 陆婉容捂嘴笑道:“他不信这些。”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他是个瞎子?陆婉容吓了一跳。怎知我不是心无所求,再灵也没用。” 奇怪,他是怎么看得见的。 老人笑了:“说来说去,公子不如自己放一盏花灯,若是灵验了,说明老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不灵,闲老三这块二十年的招牌你砸了便是。” 齐彻又盯着老人看了半晌,最后不紧不慢挽起袖口,扬眉道:“取笔来。” “你这是做什么!”陆婉容扯了扯他的袖子,向那矮胖男人歉意笑了笑,再低声对他道:“老人家瞎了眼怪可怜的,你何必刁难人家。” 可若是真瞎,又怎能看得到他人的动作? 待面对着那盏花灯,他却迟迟未能下笔。 齐彻一顿,便下笔写了起来。 旁人写愿都是密密麻麻写了一盏灯,偏他几笔就写完了。 “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看。”她嘀咕道。 看着那花灯漂至远处,与众多各式各样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流入夜色深处,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太……哥哥,你笑什么?”婉容奇怪道。 老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公子,不再等等么?” 走了没两步,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猛地一顿,回头道:“容容?!” 那老人缓缓起身,愈笑愈浓:“公子,真的不再等等么?” 方才陆婉容离他如此之近,从他转身走到反应过来没听见陆婉容的脚步声,也不过才眨几个眼皮的功夫,竟然能直接无声无息地把人绑了,可见那渔夫的内力深厚。 齐彻挪动了一寸脚步,那渔夫手腕一动,正要有动作。 “嘭——”恰逢烟花燃起,转瞬即逝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胸口和衣摆处绣的大片桃花,以及腰间别着的一柄细长银剑。 “十二武陵客?江湖上都传因为他们得罪的人太多,被仇家杀害得一个不剩,原来是被你这个小娃娃收归麾下。看来老夫还是猜错了,原以为你是哪家尚书员外家的公子,看这派头,还得再往上猜猜。”他饶有兴趣道。 齐彻心中暗骂,面上却平淡道:“一见面,我见你下盘极稳,方才接笔的动作也是快如常人,原以为只是个练武的江湖骗子,没想到你这老东西眼睛瞎,胆子却不小。” “可以。”齐彻往前走了几步:“换我,我让你杀。” “我死了,你要给我报仇!叫阿兄把他们的骨头打断,再叫沉大人把他们的皮都给扒了!” 老人哈哈朗笑两声:“我道是谁家的两个娃娃如此好的胆量,果然是天子脚下,龙气养人啊。” 老不死的。齐彻暗骂一句,什么不要钱也不要人,分明是想探出他们的身份好谈价码。 老人却对他的威胁却不以为意,只呵呵一笑:“那倘若老夫想坐坐你的位子,你让是不让?” “小娃娃,你比你爹有意思多了。”老人又长笑两声,颇为愉悦地捋了捋胡须。 “哎,话别说太早,我还得提着她去见当朝国师,倘若她不同意……” 老人住了嘴,明明一双眼眶里空空如也,却让人觉得此时他正细细打量着齐彻的神情。 说完就信步往前走,身后的十二道黑影却出乎他的意料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陆婉容被捂着嘴,只能拼命摇头,泪水打湿了发丝和衣襟。 老人朝渔夫颔了颔首。 那渔夫后撤一步,露出了袖中正在掐诀的手。 方才他走到陆婉容面前时,发现她唇色发白,额有虚汗,一摸脸发现冰冷异常,再一摸后颈,发觉她脉搏有异,体内似有一股外来内力在操控她的脉络。 以他那般浑厚强劲的内力 那渔夫手一缩,手腕一转,化为一道掌风向齐彻袭去。 “带她走……”齐彻对那十二位黑衣人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张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啊……”闲老三在一旁惊叫起来。 方才那一掌都吐血半升身形不稳,再来一掌不死也是成残废了。 就在这时,江上骤然传来一阵号角鸣声,拂过江水,震人心肺。 下一刻,渔夫身上的蓑衣裂开一道口子,他一动,那蓑衣便裂成了两半。 辽阔的江面上出现了一艘巨船,那巨船从火光冲天中缓缓驶来,甲板上黑压压一片,立着一群腰悬金刀、红纹黑衣的人。 她一头墨发用玉冠束起,鬓边随意留下两缕青丝,面覆半张镂空的金面具,只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颚和殷红的薄唇。 “沉大人!” 烟花爆鸣声再次响彻夜空,震得齐彻心口发麻。 齐彻却怔在原地,心如擂鼓。 齐彻怔怔地望着,直到那人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淡淡掠过,他才猛地移开视线。 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不答应陪他出来赏灯吗? 沉衾站在船头,朝那老人笑道,对这一片混乱的场面视而不见。 齐彻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瞬间便感觉有一道视线扫过自己,立马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后暗自点住穴位,试图抑制浑身乱窜的血液。 随后,便听见一声轻笑传来:“前辈不必试我,今日上元佳节,为官者,当与民同乐,每年望水这一片风景,可不容辜负。” 沉衾的目光移到手上那盏花灯上,语气颇为新奇:“说来也是奇怪,方才我的船就在江上行驶,忽然一阵江风吹过,好巧不巧就将这盏灯吹到船上来了,想来也是有缘,我便将它留下了。待此间事了,我便看看上面许了什么心愿,若是在下能做到的,看在我们的缘分上,在下必定会尽力满足。” 于是他又闷闷笑了两声:“总有人说这花灯不灵,依老夫看啊,灵或不灵,全在人心。” “既然如此,”他语调一转,敛了笑容,道:“老夫就不扰大人雅兴,大人尽管赏灯观舞、与民同乐——” 那渔夫手一抓,押着齐彻跟上他。 陆婉容着急地看向沉衾,却见她神色淡淡,面色平静。 她就这么看着我被抓走了?!他心中大震,莫名窜起一股慌乱又气急的火。 他眸中一喜,迅速回头。 她拉住齐彻,看着那老人,大声道:“如果你非要带走他,那便连我一起绑上好了!” 那老人脚步一顿,微微侧目,见沉衾还没有动作,便道:“好啊,抓一个送一个,好得很。” 密集的剑气裹挟着秋风,吹起他的衣角。 “前辈,说好给我留一个的。” “这两个孩子都算是在我手下长大的,若是你两个都带走了,我又得找个人来坐这个位子,还得花心思培养,这么亏本的买卖,在下自是不愿的。” 沉衾似乎笑了笑,话语一转:“这样吧,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外头露重,不如前辈上船来谈,正好晚辈船中备了一坛十年的蓬莱香,正愁无人对饮,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他咽口水了。”陆婉容带着鼻音的声音在一旁闷闷响起。 她偷偷瞥向船上的人,看见沉衾嘴角浮现了一丝隐晦的笑意。 说完便一甩袍子,大步朝船上走去。 陆婉容立马去查看齐彻的情况,见他面上并无大碍,便朝沉衾跑去,急忙开口想解释方才的情况:“沉……” 陆婉容一怔,没有再说。 谁知下一刻,沉衾一转身,掀起幕帘进了船中,随风扬起的发丝堪堪擦过他的指尖。 “太子哥哥,沉大人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她想起方才面具后面那双淡漠的双眼,瞬间有些慌乱。 “都怪我,我又闯祸了……”陆婉容越想越乱,忽然就鼻头一酸。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偏要去放灯……”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齐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是我要带你出来的,要罚也是罚我。再说,她气便气了,有什么要紧的……” 话还未完,齐彻突然喷出一口血,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 齐彻撑开眼皮一看,是常宋。 常宋一边喊着传太医,一边目光闪躲,回避齐彻的眼神。 齐彻看他那副样子,心下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忽然扯了扯嘴角,一把推开他,顺势靠在船木上,闭上了眼。 不在意吗?无所谓吗? 狂跳的心脏,酸涩的心口,乱七八糟的思绪。 冰凉的江风吹到他面上来,都缓解不了滚烫灼人的温度。 见几个人都上了船,他才暗自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发麻的手脚,连摊子都不想收拾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闲老板,你这是要去哪儿?”常宋笑眯眯问道。 那小祖宗不知道又怎么了,受了伤不愿去医治,非得守在那船门口。好在太医说他受的是内伤,一时半会儿无大碍,况且这一掌伤及几处极怪的地方,恐怕只有那老人身上有解药。 怎么一对上沉大人,又变得幼稚了呢? 他这脑瓜子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对着眼前的人就笑得越微妙。 “我就活动活动,天冷,大人多吃……不是,多添点衣。” 太子哥哥一直坐在那门口一言不发,她实在坐不住,看见两人在说话,这才走了过来。 “什么是死是活,放心吧,沉大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你的……”她顿了顿,忽然看见了什么,奇怪道:“我先前便想问了,闲老板,你这铺子的名字有意思的很,怎么取个这样的名?” “五年前的上元节,也是这样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处处灯火辉煌,有如星汉。那一日我照常摆摊,没想到,有一位大人物来微服私巡了。”他顿了顿,看了看两人,压低声音:“你们猜是谁?”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没想到啊,一晃五年过去了,我等草民已经白发渐生,国师的容貌却恍若未变。” “她没有回答,只问小人叫何名字,小人如实回答,就听她似是笑了一声,接着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登船走了。小人哪敢去看,只等船走远了,才将那纸摊开,打眼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 陆婉容笑了:“闲老板,沉大人这是揶揄你呢,你还真将这个玩笑话作为你的摊名了?” “小人一介粗人,哪里知道它有什么寓意,只知自从这事传开以后,来买花灯的人越来越多,为感谢大人的恩泽,就将它作为摊名了。” “人群顿时连连喝彩,叫他写上心愿,保管能实现。谁知道,他跳下树,上了船,说什么不喜欢这绸子,往国师大人手中一塞,就不见了身影。你说说,这孩子,也太没规矩了些。” “噗,”陆婉容忍不住掩嘴笑道:“闫老板,五年如此长的时间,也怪不得你眼拙,你不觉得今日同我一道来的太子哥哥有些眼熟么?” 船内,烛火烬落,酒香四溢。 “前辈说笑了,今日在下的确是出城来赏灯的,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也就今日能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沉衾半点也不生气,一面倒酒一面说。 老人默了默,似在判别她话里的真假,随后嗤道:“论伶牙俐齿我比不过你,你若真当老夫是河神,就应当像他们一样,交些报酬。” “比如……河西的三十吨救济,一个月的粮草,五十精锐,只要玄雪军。” “好说。”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老人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沉衾继续添酒,淡道:“前辈认为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沉衾微微一怔,笑道:“前辈真是……心直口快。” “不过,”她话锋一转,将酒杯往老人面前一推,道:“不足为惧。” “不过你跟老夫说这些也没用,我管不了这么多,也不想管。就算是河神,也只能保一方风调雨顺,顾不得天下苍生,更遑论老夫一介草民。” 老人沉默半晌,才摇头叹道:“老夫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常人想三步走一步,你要想一百步才肯走一步。你这样的人,必定早就有了万全之策的退路,可是这千万条退路,你却一条都不肯走,非要去走前头的死路一条。” 沉衾低低笑了起来,笑罢抬起眸,眸中倒映着簇簇隐约的烛火:“前辈,有一点你说错了。” 夜色越来越浓,直至蜡烛烧了快大半截,船内的交谈声才停止。 “常宋。”一道声音传来。 常宋一看,立马带着侍卫退了下去。 “噗!” 老人喝了酒,眼神有些迷糊,他眯起眼睛看了齐彻半晌,突然道:“你还是更像你母亲。” “诸位,有缘再见。” 老人脚步一顿,回过头,眉梢微挑,看着方才还一口一个“老东西”叫他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沉衾投去幽幽目光,沉衾随即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自己则往另一边的甲板处走去。 那个衣带飘摇的背影好像总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微微一叹,随后上前道:“大人,冯老准备走了。” 另一边,常宋躬着身子,在齐彻旁边小声催促道:“殿下,起来了……” 齐彻却把头撇过一边去,闭着眼装死。 寒蝉无语地倪了他一眼。 沉衾却看也不看他,径直往船舱走。 话落,齐彻立马睁开了眼,吓了常宋一跳,他迅速爬起来,大步走向沉衾,猛地拉住她的手腕。 沉衾看着他的手,淡淡道:“放手。” “太子哥哥!”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禀大人,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凉,微臣开几副药让殿下服下便好,后续一个月内以调理身体为主,切不可再动气受伤。”老人收拾好东西,起身叮嘱道。 “有劳了。” 李怀锦见状,便躬身道:“大人请留步。” “微臣在宫中三十年了,太子殿下这种情况,让微臣想起了十几年前,皇后娘娘也是这般……” 室内烛火摇曳,沉衾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他唇色苍白,平时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眶有些红肿,狭长的眼尾带出一片不正常的酡红。 “又是我的错吗?” 一声声低喃似的质问从他口中断断续续溢出。 良久,一声轻叹在室内响起。 齐彻似是感觉到颊边的凉意,呼吸顿时有些紊乱,侧过头在那手上贴了贴。 沉衾应了一声,准备抽回手,却被齐彻一把抓住。 看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身子微微发抖的样子,怕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常宋端着药,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对这位捉摸不透的沉大人一向是又敬又畏,别说沉衾了 此时他那头更是恨不得低到汤碗里去,但余光还是不免瞥见了齐彻似乎正抓着沉衾的手,端盘的手抖了一抖,好在沉衾没有注意他,他便赶紧把盘子放下退了出去。 一睁眼,他就看见沉衾坐在他身旁,靠在床沿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这一刻,他心里那些愤怒和委屈忽然就消散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可是他再想生气,却是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他又想起了先前问那老人的话。 那老人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故意装傻:“她?她是谁?” 那老人笑了笑:“小子,我们的确很早就认识,不过……谁告诉你她一直在宫中的?” “只不过后来,她选择了与江湖截然不同的道路,走向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 而这种不了解,让他感到心慌。 “那丫头是个奇才,在小小年纪便能展露出不可逼视的锋芒,后来……后来我们见面得越来越少了,今日这一面,我发现她又变了,变得愈发沉默、愈发坚韧、愈发……深藏不露。” 老人打断他:“小子,三个问题已经问完,再问下去老夫可就吃亏了。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不料眼前安静睡着的人突然开口。 齐彻一惊,顿时撒开手,蹭的一下坐起来:“你、你你装睡?” 齐彻面上瞬间跟火烧似的,看她要走,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 齐彻看她脸上永远不变的淡然神情,顿时心头火起,手下的力道骤然加大,仿佛积蓄一天的怒火都要在此刻喷发出来。 室内沉寂良久,只有齐彻浓重的呼吸声。 齐彻瞥见一旁桌上放着的碗,动作一僵,撤回了手,将头转过一边去。 齐彻看也不看:“不想喝!” 齐彻转头瞪着她:“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 沉衾听了这话,目光一沉,笑容微敛,淡淡道:“不能拢住身边之人的心,是殿下没本事罢了,如今却要怪臣?” 他跪坐在榻上,鬓发散乱,一边忍着脑袋的胀痛,一边拼命抹去眼中盈满的泪水,却是越抹越多:“也是,要怪就怪我蠢笨,怪我天真,怪我狠不下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话到一半,齐彻突然哽住,喉中一腥,又喷了一口血出来。 “不,我偏要说……”怀中的人拼命挣扎,口中含着血,言辞都模糊不清。 听到这话,齐彻才彻底松垮下来,无力地靠在她肩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隐隐抽泣。 沉衾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脖颈间早已濡湿一片,沉衾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想起来很多事。 想到很多年前,她有一次遭人陷害而被陛下责罚,阴冷的大牢中,他冲进来抱着她,说:“我在这里陪你。” 她缓缓闭上了眼,抬手抚了抚齐彻的头,任由他放肆地哭泣。 沉衾把了把脉,脉象稳定了许多。 齐彻将那闻着就发涩的药推远了些:“我不喝,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把你以前在宫外的事讲给我听。” “若不是今天碰到那老头,我还不知原来先生在江湖上也是个风云人物。” 船外夜色寂寥,渔火几点,船内叙述声不断,直至靠岸。 齐彻听得入了迷,被这一声提醒叫得突然回神。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老头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见过母亲?” 齐彻怔住了,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只 “你喜欢待在宫里吗?” “你为什么厌恶这座皇宫,他当初就为什么宁愿自废双目也要辞去国师一职,永不回宫。” “还不跟上?”沉衾驻足回头。 临上车前,他动作一顿,侧目道:“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寒蝉,我们就不坐马车了,陪我走走吧。” 还没走两步,寒蝉就递上来一个卷好的绸缎:“大人,方才婉容郡主上车前,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说是多谢大人这些年不嫌她愚笨,还愿时常教导她。” 画的右上角还绣了两行小诗: 愿得年年日,常见此团圆。 前阵子也是一样的情况,休息间隙时,她却忽然轻声问:“沉大人,妾身想问问,大人平时喜好看些什么画?” 陆婉容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便随口一问。” 陆婉容似是有些失落,垂下头摆弄着笔下的墨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声音:“臣画艺不精,自然也谈不上赏画,只是平时看得花草山石图多一些。” “荷花吧,臣府上那池荷花开得不错。” “大人,听线人来报,婉容郡主这阵子的确都在忙着绣画,谁知竟是送给大人的元夕贺礼,先前情况如此危险,她也将那画死死护在怀中,倒是有心了。” 寒蝉一抬眸,见沉衾嘴角挂着淡笑,便也笑道:“大人说笑了,属下从不帮谁说话,只是陈述事实,不过是人心本身多变、难以捉摸罢了。” 她回头一看,辽阔无垠的夜幕中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轰鸣声接连不断,万千彩焰点亮了整个苍穹,璀璨炫目的烟火将这个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森冷皇宫照亮。 看沉衾没有应话,寒蝉又掏出一盏花灯呈上,正是齐彻当时放的那盏:“当时江水湍急,大人费尽心思也要将殿下这盏花灯打捞上来,大人又何尝不是有心之人呢?” 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泛着淡淡的暖光,上面寥寥几笔,只勾勒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此时烟花的爆鸣声也渐渐停了,夜空中只余一轮明月,沉衾忽然想起来,从前的那些元夕夜,她便是一个人站在府中庭院,看着这轮明月度过的。 ps:好长的小剧场(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