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享叁年，秋末冬初。 “早兰驽骀朽木，怎堪担家主大任！” 松雪一族的宗家府邸，绘间长廊下的白砂地上，不过二十青春的年轻女子伏身叩首，向着绘间中未曾理睬她半字的家主呼喊不休。 二女同父同母同一胎降生，也就不分嫡庶。然于倭国坚若磐石的长女继承制下，但凡快那么瞬眼的时间，长幼即定尊卑。就是后来的八代将军德川吉宗也不得不将江山交由罹患脑瘫、被揶揄为“小便将军”的长女，莫有可商量的余地。 贞享叁年秋末冬初的这一日，寒风肃杀，她的母亲当着松雪族人的面宣告隐退，第七代家主由长女早兰继任。 腿已麻木，嗓已嘶哑，母亲犹不开门。初冬的空气中酝酿着雪，身心俱疲，她骤然想到女儿今晨说要画下今年的初雪送给她。 妹妹的到来早兰并不意外。她绘才卓越的胞妹，从她们此生首次拿笔作画时就更得母亲的喜欢。 “晚梅。” “你想当家主吗？” “我问你想不想，而不是该由谁当。” 一径缄默，晚梅别眼不去看姐姐含怨藏恨的眸。 “当初若你争口气比我先出来，你我这辈子，都会好过很多。” 一句“抱歉”也好，“很辛苦吧”也足够了，可母亲从未对她的长女说过，而今更是要逼她的长女去死，好由才华出众的次女引领松雪一族给德川氏当鹰犬，续写“天下绘师之长”的家族传奇。 笑着唤来朝夕埋头作画的女儿，早兰抱她在腿上。女儿还只有六岁大，却比她无能的母亲优秀太多。 “母亲为何这样问？姨母待女儿极好，女儿何故不喜欢姨母？” “你今日画了什么，让为娘看看。” 总是郁郁寡欢的母亲，眉目亦总是沉郁的。不问世事，母亲常把自己关在屋中不同人说话，对这唯一的女儿亦无关心。 稚拙的笔法中看得出她对浓淡绝妙的把握，那是无意识的，人们谓之“绘才”。 含羞一笑，融仙回道：“母亲也不看全了，就只那一人是今世发式，别人都好端端戴着乌帽子哩。女儿这么画不为其他，单是叫后人易辨是何朝何代何人之作。” 扫了一眼画，早兰看向两颊染绯的女儿，“你有此等才华，只需画你想画的爱画的，无论旁人说甚么，绘师重要的是诚实面对独属你的那颗心，可明白？” 翌日融仙起得比母亲还早，就是为了一观初雪雅景。 “母亲，女儿画了初雪！” （注1）本文出场人物众多，为减少阅读负担，所使用的名号十分有限。古代日本的大家族不同于中国士大夫家族会给子孙事先排好辈分，对于长辈的名讳尤其注重回避，日本流行的是“家传字”，代代家传一字。 但考虑到“融”字出现太多难免看得头疼，这里就直接用早兰晚梅来称呼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