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速圈人名地名，融野于纸上画下人物事件。文字记忆她吃力，可她曾于徂徕先生授意下画过《荆轲刺秦图》《扶苏自刎图》《霸王别姬图》等草绘，徂徕先生将它们串起来讲故事，她听得有劲。 重铺新纸，换了墨笔，融野敛袖写下“读秦纪”叁字。 照子推来一本《平水韵典》和《汉文平仄精典》，融野致谢。 “好了。” 从头看下，照子颦眉半晌，提笔于“刘邦项羽西入关”处写下“逐鹿群雄西入关”。 融野见之展笑，撤换新纸以草书誊写。 下课了，云岫也醒了，一看课本圈画得有模有样，她两眼鼓得老大，直叹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德梦中杀人，我知还居然能梦中写画！麒麟儿也！” 「祖龙威烈震蛮夷，无奈萧墙李赵奸。王霸业成并六国，神仙路绝失叁山。载鱼大驾南巡海，逐鹿群雄西入关。斯道岂同宫殿烬，诗书依旧遍人间。」（注1） “回大学头，是函谷关。” “是蓬莱山、方丈山和瀛洲山。” 融野答：“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自是王摩诘。” 谢过美意，融野又道：“融野只读过《论语》和《菜根谭》，其他一概粗疏，恐难……” “是。” “短句尚可，长句难解。” “对了，你去告诉徂徕。” “中华音声，她通，只搬去博多住吧，离那宁波港近些，来世好托生成中华人。孔明舌战群儒，她干嘛不去一张好嘴赶那女真鞑虏回奉天以北，叁十万铁骑比不得她妙笔生花！” 此地甚好，书香满苑，杏占春风。 午后云岫与照子于教授堂中温习课本（主要是照子），融野憋得难受，只摸了纸笔来到缘廊上。 胭脂万点，杏花可爱，欲撷得数朵带回送与千枝，又觉浊骨凡胎一个人岂敢折杀它，思来想去融野摇头作罢，只留花美于纸上亦是一份心意。 寻声抬头，但见她的老同学，江户町奉行伊势越前守之长女，伊势知子。 “有趣。” “小姐过奖。” 对这轻浮颇有不适，融野撇目：“小姐休要欺人太甚。” 从云岫口中得知大学头所说强要后辈陪寝的正是这伊势知子，再一想她轻佻无状，伊势果真家门不幸，以刚正不阿享誉的越前守竟有此等长女。 “昔日融野狂浪，多有得罪。” “你！我说什么了？” 行至身前，照子又道：“敢辱的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将军大人乃一代仁君贤主，伊势怎敢冒犯天威，说出那等大不敬的猥亵之语。” “照子与知子小姐皆未出仕幕府，全赖母亲声望罢了，然松雪少当家早领‘法桥’一位……” “咿哟！明卿融野好样哒！”一众凑热闹者，独半山云岫叫得响亮。 “哼，又在胡闹！这学问所从不问官位大小！” “嗳，别去！”徂徕出手拦她，“小孩儿打闹，你个老太婆去作甚，少插一句嘴你能少活一天，岂不美哉？” “看看你教的好学生。” 熏风乍起，粉白杏花扑簌簌地飘落下，一朵停于落款旁，点缀了她那好学生意气风发的青葱韶华。 （注1）读秦纪：作者·释月性，江户后期僧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