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想了想:“你是算修,做得最多一件事,自然是算数。”
秦不漏道:“算数是为了算错还是为了算对?”
这话问的。
“算数自然是为算对。”
秦不漏苦笑一声:“可我一生之中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算错,一道题目,算错十次,都未必能换来一次对的。”
李伴峰愣了片刻,其实这种状况是正常的。
念书的时候,他也为解题的事情苦恼过,解对一道题确实不容易,中间出错重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像秦不漏这样的人物,算得都是高级题目,出错的概率肯定更高。
秦不漏叹道:“算修这个道门,实在不容易,我这一辈子都在算学里边煎熬,
从入门的算学基础,我就不停出错,一直到这把年纪,算一些难题,还是错误不断,
出错这事,如影随形,平时错就错了,真到生死当口,算错一次就没命,有时候做梦都能吓醒,
后来我就想,算对了难,算错要容易的多,为什么我不往算错上修行呢?
听起来荒唐,我还真就这么做了,我就故意算错,看看能引发什么结果,如果错上加错,结果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故意算错,仿佛是在嘲讽算学,这有违于道门,不过做起来还挺过瘾的!
日子久了,算修的修为不见提升,另一门修为,倒是多少有了些形状。”
“打住!”李伴峰伸手道,“算错了,也能算修为?”
“能呀!”秦不漏很是骄傲,“七爷,您第一次出货的时候,发现铁轨断了,您就没想过修好的铁轨,为什么还会断掉?”
李伴峰回忆了一下,当时确实没有多想:“老铁路废弃这多年,修了坏,坏了修,这不情理之中么?”
秦不漏道:“错误大多出在情理之中,您觉得是情理之中,修铁路的工人也觉得是情理之中,对错误的防范越来越少,我这新道门的机会越来越多,
铁轨之所以会断掉,并不是我事后做的手脚,而是工人在修理时出了疏忽,用空车试过倒还没事,装满煤炭的火车经过之后,铁轨不堪重负,当场断了,
等火车翻了之后,众人慌乱之中赶紧都去找人帮忙,却没留人在现场看守,这就是错上加错,趁着众人处置铁轨,我找机会把煤给偷了,
第二次出货,手段如出一辙,七爷手下的工人修火车的时候再次出了错,他们错习惯了,也不去防备,一路上火车故障连连,他们赶着修,赶着开,根本不去想其中的原因,
我也正是利用了这一机会,把车厢和煤炭都偷走了。”
李伴峰重新复盘了整个过程,问道:“让人出错,然后错上加错,这是你两项技法?”
秦不漏摇头:“道门没成型,还谈不上技法,只能算手段,我把这道门,称作误修。”
误修。
这就是李伴峰之前所想到的乱修。
秦不漏创造了这一道门的关键是什么?
是他的天赋?
是他的智慧?
可能都不是。
他选择了他最熟悉、最憎恨、感悟最深的事情,作为修行的手段,并且深深痴迷,或许这才是创造新道门的关键。
“可你的技法是怎么用在我们身上的?第一次出货之前,咱们应该没有接触,你总不能算出来阵法下个咒吧?”
秦不漏摇头道:“接触还是有的,只是七爷忽略了,您手下的工人要吃饭,在黄土桥,能正常运转的地界只有北桥,所有食材都是从我这买的,手段就下在了食材里。”
“你在食材里下毒?”
“不是下毒,食材都是好食材,但里边有些看不见的手段,比如说这罐子咸菜,用了多少粗盐,多少细盐,腌了多少天,都有讲究,
吃过这罐子里的咸菜,人就容易犯错,犯一些经常出现还不易察觉的错误,错过之后还会因为暴躁错上加错。”
李伴峰仔细看着咸菜坛子,问道:“你摊的煎饼里,也有类似的手段吧?车夫一连吃了三四个,要是毒药他肯定能吃出来,但你这误修手段,他从没遇到过。”
秦不漏一笑:“七爷说的没错,车夫确实中了我的手段,但他修为太高,没受太大影响。”
“你为什么要把手段放在吃食上?”
“因为年轻时,我是个厨子,也想做个厨修,攒了钱,到货郎那里买药粉,货郎那天多喝了几杯,手一抖,拿成了算修药粉,可怜我一个厨子,做了一辈子算数。”
货郎还能出这种错?
他是不是故意想把算修药粉给秦不漏?
他是不是故意想把药粉给合适的人?
秦不漏所说的话还需要查证,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倒还真是个合适的合作对象。
李伴峰看了看北桥和关防厅交往的规矩,稍微做了些修改,写进了契书之中。
他在北桥待了一整天,四下走访查探,最终和秦不漏定下了契约。
两天后,秦不漏亲自带人开着一辆小火车带着二十车煤来到山下。
“五爷,这是第一批煤,还有三批煤,过些时日,如数送到。”
马五笑道:“心意到了就是,细枝末节不必计较,今天请老前辈在山上吃顿便饭,明日马某登门拜访,先替小秦姑娘解了情根,再尝一尝秦老前辈的厨艺。”
秦不漏笑道:“五爷一片盛情,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跟秦不漏说话,马五打心里觉得敞亮。
席间,秦不漏没见李七,问道:“七爷还在黄土桥么?”
马五道:“好像是去镇上解闷了。”
在黄土桥能到什么地方解闷?秦不漏想不出来。
李伴峰真就在镇上,他在一座废弃的旅馆里,正在和楚少强交手。
楚少强一甩灰色大衣,甩出来一片梭镖,李伴峰迅速闪避。
梭镖密集,源源不断,还没有缝隙,完全不给李伴峰近身的机会。
李伴峰发动意行千山之技,改变了楚少强所处的环境,让他脚下的地板,变成了一条钢丝绳。
楚少强在钢丝绳上站不稳身子,李伴峰跳上钢丝绳,挥起镰刀,将之击杀。
“七导,很精彩的对决!”放映机赞叹了一声。
李伴峰坐在放映机旁边,没有说话。
刚才的楚少强是放映机制造出来的影像,双方在一定规则下进行演习。
演习的结局肯定是李伴峰赢了,当如果进入实战,则是另外一番状况。
楚少强在实战当中很少用梭镖,他能用的武器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不是通过躲闪就能应对的。
而且李伴峰搬来这条钢丝绳,未必能对楚少强造成严重影响,实战之中的,楚少强大概率会在钢丝绳上稳稳站着,从容不迫和李伴峰战斗。
不用钢丝绳,搬个别的东西过来?
能搬到这条钢丝绳,是因为李伴峰之前盯着窗外的钢丝看了好一会,在战斗过程中,因为没有思考和准备的时间,李伴峰能搬来的环境非常有限。
就目前的实力而言,一旦遭遇楚少强,就算抢了先手,李伴峰也很难找到胜算,而楚少强身上背着内州的命令,他得给内州找一块正地,之前对秦不漏的警告不是威吓,李伴峰真担心楚少强会来黄土桥。
当初货郎为什么要放他走?
给他吃块胰子又是为了什么?
休息片刻,李伴峰问放映机:“你能把想象出来的东西变成实物,诀窍是什么?”
“诀窍就是认真刻画外在的每个细节,我也只能刻画出一个外在,内在层次上的东西,需要在剧本上做更多的打磨。”
内在……
李伴峰对娘子的内在十分熟悉,是否可以尝试在战斗中把娘子搬过来?
可这就违背了技法的原理,意行千山是为了改变作战环境,而不是请外援助战,李伴峰就算把娘子搬出来,也只是个摆设,不能发挥战力。
内在,内在这个概念似乎很有启发。
李伴峰起身道:“咱们再试一次。”
放映机制造出了楚少强的影像,李伴峰原本的战术是,直接把随身居的作战环境搬出来。
他对随身居十分熟悉,搬出来难度应该不大。
可搬出来有什么用?
随身居对于敌人而言,算是凶险所在么?
确实很凶险。
可随身居的凶险主要来自于娘子和一众家人,以及自身在宅子中的战力提升,这和房间里的基础环境没有关系。
把随身居搬出来这个战术似乎不可行,目前能想到的战术,依旧是山涧、悬崖、沼泽这些能发挥旅修优势的作战地点。
李伴峰还在改变战术,楚少强先一步出手了。
他伸出双手,两只手套从手上脱落,变成一对两米多高的巨掌,一左一右朝着李伴峰拍了过来。
李伴峰没有躲闪,因为他知道楚少强一定会有后手。
镰刀在左,唐刀在右,戳住两只手套,不让它们靠近李伴峰。
楚少强从两只手套中间走了过来,他解开领结,随手置于半空。
领结在空中盘曲折叠,化作一只黑蝴蝶,双翅之间带着粉尘,扑向了李伴峰。
李伴峰摘下礼帽,扣住黑蝴蝶,轻轻一挥,仿佛变了个戏法,蝴蝶当即消失不见。
楚少强微微拍了拍手:“好应对。”
放映机道:“七导,这是……”
李伴峰下压手掌,示意放映机不用紧张。
这不是放映机制造出来的影像,真正的楚少强突然出现了。
楚少强为什么会来到黄土桥?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能找到我?他是刚来还是已经做好了埋伏。
一连串的问题再去脑海里翻滚,这些问题的答案,关系着他能否自从旅店里全身而退,然后带着秦不漏这一群人,想办法把黄土桥守住。
两人对视片刻,楚少强咳嗽了一声,擦了擦嘴边带着玫瑰香的泡沫,对李伴峰道:“不要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内州会在这几天派人来黄土桥,以你当前的实力,我给你的建议是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参与这场争斗。”
李伴峰皱眉道:“你来给我送信?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交情?”
楚少强已经准备好了借口:“我闺女很喜欢你,我也很想促成你们的婚姻,这算是我们和解的开始。”
说“婚”字的时候,气流有点重,楚少强吐出来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
李伴峰似乎明白了那块洋胰子的作用:“来都来了,不妨告诉我内州要派哪个高手来黄土桥,我也好早做准备。”
楚少强道:“你的道门前辈,陆东良。”
“谁?”李伴峰又问了一次。
“陆东良,曾经的陆家家主。”
呼!
李伴峰面无表情,只是鼻子颤动了一下。 ', ' ')